村庄额头上古道

初夏早上抵达横岗村，去探寻同关岭古道。

这条古道用当地村民的话说，是建在村的额头上。因为，崇山峻岭簇拥着横岗村，如把当地最高峰锅底山（海拔541米）形容为村的额头，那么，古道隐藏在锅底山峦莽莽苍苍竹海里。

由山坳坳南往北方向登山探寻古道进入一片片新生毛竹林掩映的古道渐渐显现出轮廓，转过一个山弯弯就踏上了古道。古道两侧是密密匝匝的毛竹，青绿的颜色铺天盖地漫延出古道残存路基宽不足1.5米、长充其量1500米，路基上星罗棋布横卧竖立的麻枯石、鹅卵石、青麻石随山势蜿蜒穿梭在竹林间隙里伸向锅底山峰。我踩踏在日积月累时光打磨已把石头表面磨得光滑明亮，情状不一地像一面面古镜把道路两旁新毛竹脱尽笋衣的竹节照射得清凌凌、翠油油。

新竹毛茸茸迎风摇晃，水灵秀气呵护着古道麻枯石块，或光滑，或圆润，或破裂洇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浑然一体泛滥墨绿的光，是昨夜的雨，也是今朝的雾。古道两侧自然形成的小山沟沟不时有逶逶迤迤山溪汩汩流淌，时时会感觉一阵山风吹来，山风里有竹的清香，凉爽了爬山累出满身热汗，不禁让人深深吸纳了山与竹的清气。

对我这个外来者行走在古道上脚一不小心碰到绿青的草棵，摇落的露珠跌入光滑石头上，感觉散发一种久久没有闻到的气味扑鼻入我早已张开的鼻孔内，神情为之一振，刹那间身心弥漫一种幽深的意境，心中平添几份幽怜。

幽怜这段长长的古道阒无他人，只有我的到来打破这里的沉寂，深山幽静古道唯我徜徉其中无拘无束亲昵，细心观察把玩古道上的石、草和那不知名野花，斑驳的阳光从竹缝里斜射到我身上，暧暧的贴近大自然带来美的愉悦。我久处城市再宽马路也遭遇拥挤堵车的困顿，眼前这窄窄古道行走显得宽敞敞的空荡荡的，也不见古道往昔商贾走卒肩扛车驮运货艰辛，更没有战火纷飞政客奔忙文人骚客题诗吟唱的身影。古道一直时光同行连接同关岭外江苏省溧阳市那段古道，官方雅称驿道，当地人俗称古道，却像个小家碧玉身藏万山丛中无人识，与邻近市县徽杭古道相比，颇有些落寞。

出了古道，锅底山近在咫尺，跃跃俗试去登山，可脚下横亘一道宽宽山岗，地名为同关岭，一“关”襟两省。关内南为安徽省广德县；关外北为江苏省溧阳市。抬头向关外北一望，一派旅游观光繁忙景象呈现眼前：彩旗招展，鼓乐喧阗，索道观光车上下穿梭，把我刚刚行走在岭北古道上浑身浸漫的幽怜心境冲撞的无影无踪。

关外北热闹喧哗的场景像磁铁一般吸引着我好奇的目光，改了凳山初衷，想过关外北去探个究竟。下关北岭是一条羊肠小道，杂乱无章的鹅卵石连缀成，像似我刚刚走完的同关岭古道的延伸，我深一脚浅一脚下到山底，走到山坳尽头却被一张铁丝网网住了鹅卵石小径，透过铁丝网，脚下鹅卵石小径伸向网内，路旁筑有一个四角风景亭，亭内有碑，碑上有字，碑文标题是《建文帝取道溧阳往滇碑记》，碑文刻的是明朝“靖难之变”建文帝居然“取道溧阳，同此官道，从广德往滇。——摘自《二十五史·明史》”的字样。碑左落款是横涧镇人民政府2000年5月立。

我的神经一下子就被捉住了，探古寻幽，随手打开手机在“百度”里搜索这段历史：公元一四〇二年，朱棣发动的靖难战役打到了南京，建文帝葬身火海，从此天下是朱棣的了。

《二十四史》中张廷玉编撰《明史·卷四·本纪第四·恭闵帝》（1739年）没有半点文字记载建文帝逃亡溧阳。顿生疑问碑上《二十五史·明史》中“明史”如此解构，纯属文字作秀，应该更正为谷应泰所撰写的《明史纪事本末》（1658年）或者王鸿绪编撰的《明史稿》（1723年）的记载。我为对面风景区这种随意糅捏历史或臆想猜度明史之谜发出会心的一笑。其实，这是当地为发展旅游业的精心打造的一个噱头，何必用学究的心态来较真？也无需沉思，也无需心动，建文帝人生悲剧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谈资，增添游山玩水的消遣趣味。

我无奈地原地返回，费力攀爬坡陡时想：那铁丝网内亭中碑文，如果记载建文帝这段历史是真实的，那么，建文帝他的脚步和我的脚步在时空不同维度重叠，一个逃亡，一个休闲，可能踏上古道心境完全不一样，越想越唏嘘窄窄的古道上人文历史早已被时光吞噬和风干，终成镶嵌在时间深处里的一个又一个泡影，人人来此古道游走都是时光的过客。

上了山岗，回到安徽地界同关岭，关南关北不同遭遇在心里纠结这个“关”字，一个“关口”就把我拒之对面风景区之外。既然是“关”，会不会有“关署”或者说军事重地？经当地人指点，再往岭西，步行一千多米，竹树丛生，竹树里，还真有个古代军事遗址，长有一条六十米、宽五六米的残骸般的岩石依山砌筑护墙，层层叠叠，圯圯塌塌，护墙上偶一喇叭形方孔，像似将士的瞭望孔，相传是南宋绍兴初年“岳家军”的营垒。

我站在原生态“营垒”向东北俯瞰，分水岭下是横涧风景区尽收眼底，弥补了不能进入南山风景区游览的缺憾，看到眼前又是时断时续光滑圆润的石路，石路向右一拐，就消失在竹树茂林里了；再极目远眺，层峦叠嶂，云浮雾霭，有遥远的钟声从天际飘逸，是遥远的云门寺庙里传出来……

锅底山，我已没有体力攀爬了，坐在山岗子上休息，岚风习习，流连顾盼，岭南岭北融合成了清冷落寞PK热闹繁华，岭北同官村鲜艳的色彩释放旅游的红利，招揽游客，大把大把赚钱，村头上顶上财富炫耀光环；而岭南横岗村额头上的古道，静谧深处遗失祖先的灵魂涌动在历史的光阴中，我只能呼吸那些过往的生命与魂灵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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