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写意二题黄复彩查济到皖南不能不去看查济到达皖南

皖南写意

黄复彩

查

到皖南,不能不去看查济，到达皖南泾县的当天晚上,一位当地的朋友向我们介绍说。这位朋友在向我说到查济之美时,又接着感叹说,如果不是文化革命,如果查济人当年有西递宏村人的精明,现在的世界文化遗产哪有西递宏村的份？陪我们去查济的是泾县水西寺的住持宗行法师。法师说,查济是查济,宏村是宏村,二者有不可比性。

我们把车停在查济水西寺下院:大悲禅寺。门前堆着一些粗大的木料,散发着杉木的幽香,一座全木结构的佛殿正要落成。宗行法师说,查济历史上并没有佛寺,在这儿建大悲禅寺,是得到政府批准的。由此可见政府对查济开发的决心。

沿着一条河流,我们开始了查济之行。说是河,有些夸张,但如果到了夏季发水的季节,这条看起来像是溪,又像是沟的,就应该是条河了,一条澎湃的河———这只要从河上桥梁的高度就可以判断出。桥是各种各样的,有在皖南随处可见的石拱桥,但更多的则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桥,它们横贯在河的两岸,光滑而平直,简易至极,又方便至极。但外地人走在这样的桥上还是需要一些胆量的。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的这些石板桥,硬是把河两岸的房屋连接在一起,连接成一条绝无仅有的街道:查济的街道。我终于明白宗行法师所说的“查济是查济,宏村是宏村”的道理所在了。去查济,如果是为看那些所谓明清建筑,的确是个错。那些散落在村子里的古建筑并不成规模,也诚如泾县的朋友所说,就是那些并不成规模的古建筑,在四十多年前的那场文化革命中遭受到极大的破坏。好在查济有这条河,还有河两岸这些在当时看起来并不代表任何政治色彩的老房子,于是,它们躲过了当年的文化之劫,劫后余生的查济就有了今天的韵味了。

像很多山里人一样,查济人的生活是悠闲的,他们守着这条河边的屋子,开着小店,开着豆腐作坊,过着不紧不慢的日子。即使是一些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门前摊子,也不愁没有生意做。总会有一批批人来到查济,来到这个遗落在皖南山区的古老乡村。我一直不忘记三十年前参加一个作家会议,第一次去黄山时,作协秘书长贾梦雷老先生自我调侃的一句话:中国人开始旅游了。三十年过去,中国人的旅游热一波又一波,人们带着一种冲动,带着一种盲目,哪怕是一座石桥,一座寺庙,一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老房子,都会引起人们足够的兴趣———中国人的旅游梦何曾是“开始”。

我们就这样沿着这条河慢慢地走着。昨晚的一场雨让河水有些浑浊。正是这些丝丝流淌的水,让这条河有了活力。有老人和妇女蹲在河边洗涤,他们用我们听不懂的当地话说着什么,时而一笑,一条河都笑开了。三五成群的艺术院校的年轻人在河边写生。此刻,对于这些艺术青年来说,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男女混搭地说说笑笑是如此惬意,画布以外的风景倒成了其次的了。

我们走进一处正待拆除的老房子。主人正忙着搬迁前的工作,据说买主是一位退休的官员。“他会拆掉重做的”，主人说,“可能会做成一栋别墅。”对于眼前的中年人来说,卖掉这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房子是合算的,风景对于他可有可无,而卖房的所得,足够让他在城里盘一个像样的门面。沿着山坡的一侧,有一些漂亮的别墅已经落成。这些别墅带着一种贵族的风范,也带着一种卓尔不群,正悄悄地改变着查济。而在村中,另一些建筑也开始拆除,一些新的建筑正在进行。宗行法师说,抢着在查济盖别墅的不外三种人,艺术家、暴发户和洗钱者。这些在查济盖别墅的人们正在查济掀起新一轮文化革命。

我们被一股药香引进一家药铺。药铺里并没有郎中,只是在那一排药柜的一侧悬着一块匾额,写着唐人贾岛的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但我们今天少有纯真的童子,当然也少有“云深不知处”。

桃花潭

我奇怪自己一直把桃花潭当作一块圆形的池塘。这当然是一种错误。其实,潭与塘,读音相近,意思却绝然不同。眼前的桃花潭浩瀚一片,岂能以区区池塘界定之。

据说李白当初是被汪伦骗到桃花潭的。汪伦在给他的信中说:“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及李白至,却只见桃花数株,酒店三两。汪伦遂解释说:“桃花者,潭水名也,并无桃花。万家者,店主人姓万也。”

据清人袁枚的《随园诗话》,当汪伦说以实情后,“李大笑,款留数日”。李白的大笑是意韵深长的,有人说,那是解嘲之笑,是无奈之笑。我以为,解嘲者寡,无奈更无,而感动者多。李白的感动是有理由的,他会为汪伦对自己的一片真情而感动,因为真诚,所以欺骗。善意的欺骗总比真诚背后的陷阱令人温暖得多。就这样,李白在桃花潭惬意地度过了他人生中的一段日子,于是就有了那首桃花潭诗。

后来有人说,李白应该感谢汪伦,如果不是汪伦,他不会留下那首千古绝唱。也有人说,汪伦应该感谢李白,如果不是李白,一个小小的泾县士绅断不会被历史记住的。时间过去一千多年,李白也好,汪伦也好,包括这片桃花潭,就全都被历史记住了,这实在是泾县之幸。

其实,李白如果没有这首桃花潭诗,一样能够被历史记住。在李白留给后人的上千首诗歌中,这首桃花潭诗并不显得十分重要,但人们还是记住了这首诗,我想,人们记住的并非桃花潭诗本身,而是一段纯真的友情。

李白在桃花潭勾留数日后,终要离去。从桃花潭诗知道,李白的离去是悄然的。显然,他不想再打搅主人。“轻轻地我去,正如我轻轻地来。”但是,消息还是走漏了。就像李白来时并没有因为汪伦的欺骗而加以怪罪一样,李白的不告而去，作为主人的汪伦似乎更能理解诗人的这种特立独行。没有美酒数坛，没有布帛锦纶，远远的，传来汪伦合着脚步的节律分明的歌声。我相信，那一刻，站在船头的李白再一次感动了。

古人的友情，尽在这一笑、一歌中，能说古人不够穿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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