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土鸡蛋

前不久，母亲又让来台州出差的亲友带来了满满一纸箱土鸡蛋，整齐地摆放着，用锯木屑一层一层地隔开，足有十斤重。母亲让妹妹专门给我打电话细细地询问，鸡蛋是否破损，还特别提醒，孙子读书需要营养，多吃点鸡蛋。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母亲，一个没有走出过皖南大山的妇女，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喂养着鸡，关爱着她的儿女。去年十一月份，我回了一次老家，发现母亲真的老了，头发全白了，耳朵也听不清楚了，牙也只剩几颗了……她将生命的颜色倾注给子女，滋润了子女。我们兄妹四人的生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月蛋不能卖，老几要过生日了；这几天蛋不能卖，老几生日就到了……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过生日了，因为在那一天，母亲总会大方地给我煮上一个鸡蛋和一碗面条，吃完后,我便会对母亲说，要是天天过生日就好了。母亲总会背过身去，悄悄抹掉泪水，然后对我说：“好好读书，等以后出息了，天天都能吃到鸡蛋。”

普通的土鸡蛋，在我的历程中，却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支撑着我走出了皖南深山，支撑着我承受住了人世间的风霜雪雨……后来我应征入伍，考上了军校，提了干，转业到地方工作。这些年只有回老家探亲才能看到母亲围着田地转、围着鸡窝转、围着锅台转那忙忙碌碌的身影。兄妹多次要接父母亲到县城里住，不用再养鸡了，超市里能买到土鸡蛋。但他们坚持住在农村老家，说山里的空气好，左邻右舍熟，住习惯了，住城里出门就要花钱。

老家徽派建筑的房子大且宽敞，房前有一片茶园和菜地，屋后有一片竹林，房屋两旁有二十多棵树龄达三十多年的水杉树。父亲很多年前将毛竹中间打通一根一根接起来，现在改用pvc管了，将山泉引入家中，长流不断，生态环境真的好。记得小时候，家里每年都养一头猪，过年前将猪杀了，除了送点给亲戚外，大部分制成咸肉，能吃大半年。近年来，母亲年纪大了，家中不再养猪了，仅养十几只鸡，平日里喂些粮食和野菜。鸡蛋到一定数量时，连同种的蔬菜送到县城兄妹家里。

每次回老家探亲，母亲都亲手做上一碗我爱吃的鸡蛋羹。她将山泉水煮沸再晾温，从鸡窝里摸出几只热乎乎的鸡蛋，磕在碗里，细细地撒上盐，搅拌均匀，为了保持鸡蛋的原始芳香，不放其它调料，经过十几分钟的蒸炖，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就好了。入口即融，鸡蛋本身的香醇，再佐以香葱的味道，清香诱人，回味无穷，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已远去的童年。

每当我探亲结束要离开家时，母亲一边装东西，一边细心地清点：“这是鸡蛋，这是笋干、萝卜干……”生怕漏掉了哪一样。装好后，母亲艰难地直起腰，拍拍手，满足地笑了，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心愿。母亲总是沿着田间小路送我，叮嘱我要保重身体，常打电话回来……提着母亲送的土鸡蛋，看着她瘦弱身体，我眼睛早已湿了。

回到台州后，我对鸡蛋羹的回味也变成了对家乡对父母亲的思念，我用同样的方法却怎么也做不出母亲做的鸡蛋羹香味，妻子和儿子吃后，说我做的鸡蛋羹比奶奶做的味道差远了。我渐渐地明白了那学不来的味道其实就是母亲对儿女的疼爱和关怀，还有儿女归家团聚时的那份喜悦。

母亲已是七十四的老人了，虽然不懂得“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意境，但知道子女离她越远，相互之间的思念就越深。时常盼望着子女能常见面，远在他乡的儿子给她报个平安。每当我打开冰箱，看到那一枚枚凝聚着母爱的鸡蛋，我想，在她人生的暮年，还时刻牵挂着远在他乡的儿子。现在交通方便多了，从皖南泾县来台州仅六个多小时的车程，每年县政府来台州招商，战友、打工的老乡来的比较多，母亲想方设法让他们捎来几斤土鸡蛋，我把鸡蛋洗净后放到冰箱中冷藏起来，细细品味。儿行千里母担忧，人生短短几十载。夜深人静时，我常想这些年，除了忙自己的事，又为父母亲做了些什么，还有多少时间能陪伴父母亲。每次我和父亲通完电话，总想和母亲讲几句，尽管我大声地喊，电话那头的母亲总是那句话：“听不清楚，我和你爸身体还好，在外要多注意身体……”

我想，真该常回老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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