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小说）

●王亚宁

夕阳的余晖皴染着黛墨色起伏的群山，微风吹拂，道旁的草木显得有些萧瑟荒凉。

一辆写着中通快递标识的小货车急匆匆奔驰在宁国梅林镇的乡村公路上。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沙响啰喂，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唻唻唻，唻唻唻，唻唻唻唻唻……"

王慎才开心地用洪亮的声音高唱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段激情澎湃的岁月——这首歌是他在部队连队晚会的保留节目。

沙埠村刘家院子，鲜红的春联已经贴好，屋檐下也挂起了两盏喜庆吉祥的红灯笼。客厅的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王慎才笑眯眯把车辆开到自己家院子停下来。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等你吃年夜饭等了好久了，快去把自己卫生清理清理。"妻子见到他，嗔怪地说。

“今天是大年三十，得把货全部送达到位。不然年后休假，会误事的。"王慎才洗完手，坐到桌子旁，一边拧酒瓶盖一边说。

“慎才，听说武汉发生瘟疫了，你们天天在外面跑，情况到底严不严重啊？"王父接过王慎才递过来的酒杯，担心地询问。

“不是瘟疫，是一种叫新型冠状病毒的肺炎，这种病传染得特别厉害，现在武汉已经封城了。情况自然挺严重的。"

妻子插话说：“是啊，网络上说已经死了不少人，昨天镇里就派人来我们村了，对武汉回宁人员进行摸排，要大家在家呆着，少出门少串门呢。"

“嗯嗯，我们大家尽量不出门，都在家过一个清清静静安安稳稳的春节。"听王慎才这样说，一家人都纷纷点头。

正在这时，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这可能又是谁打来的春节祝福。"王慎才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赶紧站起来，走到客厅门口。

“刘总，春节快乐！有什么事吗？"

“王慎才，公司接到一个棘手任务，我们几位管理层慎重考虑，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去完成。"

“什么任务？刘总，你尽管吩咐，我是军人出身，肯定服从命令听指挥。"

“是这样，现在武汉疫情严重，医疗防护物资紧缺，市政府紧急筹集了10万只口罩，急需要送达武汉疫区。这个任务已经交给我们中通快递，这不仅是政府对我们极大的信任，也是在特殊情况下对我们工作状态的一种考验。公司认真研究，觉得你是军人出身，又是劳动标兵，所以想征求下你的意见，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看有没有什么困难，这样吧，你先同家人商量一下再回复我们。"

王慎才在院子内来回踱了几步，沉思了一下说：“我曾经是一名军人，在危难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刘总，这个任务我接了。不用跟家里人商量，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支持的，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就出发，送达地点为武汉市东西湖区卫生健康局，王慎才，实在抱歉，你看，正月初一都不能在家待了。"电话里，刘总的话语流露出深深的愧疚：“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公司能够做到的一定帮助你解决。"

“请领导放心，没啥要求，保证不给我们退伍军人丢脸。"“慎才兄弟，这次送货路途较远，时间段也十分特殊，加上疫情严重，为此公司决定，让李伟陪你一起，这样在路上相互有个照应，你们时刻与公司保持电话联系。"

王慎才：“好的，明天早晨六点钟，我准时到公司报到。"王慎才放下电话回到桌旁，母亲就担心地说：“慎才，你刚才的电话，我们都听到了，现在外面这么危险，谁还敢到武汉去。你给公司说一下，能不能换个人去，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办？"

“妈，武汉市一千万人口呢，事情来了总是要有人去做，我是共产党员又是退伍军人，这个时候拈轻怕重，有危险就逃到边上，这不是我的风格，既然公司安排了我，我没有理由去推脱，爸爸，你说是吧！"王慎才把目光转向父亲。

父亲沉默了一下：“慎才，各家有各家的困难，你母亲的担忧也是我们的担忧，不过既然公司安排了你，你也已经答应，那就去吧，国家遇到了困难，总要有人站出来去做。"

“老头子，你不知道呀！瘟疫可不是闹着玩，咸丰年间宁国这里长毛造反，发生人瘟，死了多少人啊，我们老祖宗还是湖北下江南才到了这里。你看，现在武汉发人瘟，怎么能去那里。"母亲还是十分担心。

王慎才放下酒杯：“妈，刚才都说过了，不是人瘟，是新型肺炎，只要多注点意，不会有事的。何况，我这次去就是送他们急需的防护口罩。你刚才也说了，我们祖上就是湖北人，武汉人就是湖北人呀！他们有难了，我们哪有不去帮一把的道理？"

说到这里，王慎才站起来拍了拍胸脯：“我在部队锻炼了那些年，身体棒得很，再说，我也不是到医院第一线，比起那些医生，我们的危险性不大。"

“慎才，去就去吧，多注意点，别马虎，我们一起干一杯，算是为你壮行了。"父亲端起酒杯说。

妻子深情望着说：“就喝一杯，明天还要开车。"“行。"

“爸爸，武汉很远吗？什么时候能回家？"儿子疑惑问。

“不远，明天晚上最迟后天早晨就可以回家了。"王慎才摸了摸儿子头说。

餐桌上又开始了杯盏交错，王慎才不断地为父母和妻儿夹菜，东拉西扯说些逗趣的话，但气氛却明显显得有些怪异。

刚上桌子那会的轻松欢乐的氛围不见了。

王慎才瞥了下妻子，他看到她眼眶里有了一丝湿润。

饭后，母亲在厨房与客厅来回忙碌，时不时叹口气。客厅的灯光仿佛在夜色中也逐渐显得昏暗下来。

父子俩坐在炉子旁，抽着烟，没有说话。

清晨，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商店的门也关着，没有了往日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只有清冷的风呼呼地刮过。王慎才开着车径直来到公司仓库所在地。

仓库里面已经有几名工作人员在搬运一件件口罩包装箱。每件包装箱上贴着“武汉加油、中国加油"“湖北籍支援物品"的字样。

装载完毕，看着王慎才和李伟上了车，刘总和其他同事一齐挥手，喊到：“平安回家！"

王慎才也把手从车窗伸出去，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摆摆手果敢踩下了油门。

高速公路上，寂静而冷清，几乎没什么车辆。但王慎才心理还是有些兴奋，他感觉前方仿佛有一种力量在召唤着自己。自打从部队退伍后，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让王慎才很温暖，血液好像都有些沸腾起来。

“王师傅，我刚才看了看我们路过的服务区里没有什么车辆，我们是不是到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李伟问。

“如果不上厕所的话，我们就不休息了，还是争取早一点把这些应急物资运到武汉，许多人都在睁大眼睛盼望我们呢。"

一路上，王慎才和李伟就进了一次服务区，购买了方便面与矿泉水，简单地吃了个午餐。

经过十个小时的长途驱驰，终于到达了交货地点——东西湖区卫生健康局，这里离武汉最严重的疫区火车站仅仅数公里。健康局院内，到处都是戴着口罩的人群，现场一片忙碌。王慎才他们找到负责物资捐赠接收的人员进行了清点交接。

告别时，健康局一位负责人笑着说：“谢谢你们，千里迢迢来支援我们，在这特殊时刻不能请你们吃个饭喝杯水，连一个握手都省略了，但我想真诚说一声，谢谢你们。"

王慎才被现场的气氛感染着，交接完口罩，他感觉自己都不知道心里究竟是变得沉重了还是释然了。

返程路上，李伟也不再像来时那样多话。只是不停歇地浏览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冬天。王慎才也几乎没有言语，才出门一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那么地想念起父母和妻儿了。

叮铃铃……电话声响起。王慎才一看，是自己的堂兄打来的，他告诉王慎才，有些村民听说他去武汉了，打算不让他回村。王慎才说，我们到武汉运送口罩，一路上都非常注意，不会把病毒带回来，回家后我也会居家隔离。堂兄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你有个思想准备。"说完，电话挂断了。

不一会儿，王慎才又接到几个亲戚朋友的电话，内容都差不多，都是告诉他：家里已经被村民组许多人围堵，说什么武汉回来的人一律不准进入村子。

王慎才本来就打算回到家就把自己隔离起来，不出门不串门不走亲戚，这样也算是对自己对别人负责，想不到自己现在却到了有家不能回的地步，不说自己做了多大贡献，也不能这么绝情绝义吧！

王慎才一路上沉默寡言，他一直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就在王慎才进入市区，刚送走李伟后，妻子打来电话，他知道妻子一般在自己驾驶时不会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慎才，我们家已经被左邻右舍包围了，说你会把冠状病毒带回来，一个村子都不会安全，你说怎么办呀？刚开始，妈就不让你去，这下可好，惹了大麻烦。"妻子在电话那头哭啼啼地说道。

王慎才安慰道：“不要怕，我身体好得很，我没有同武汉患者接触，我怎么会是病毒携带者呢？"

“他们可不是你这样认为，镇政府和村委会也派人来了，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这些人也不同意，反正就让你不要回家，你说怎么办？"

“你不要着急，让我想一想，办法总比困难多，等一下我再告诉你。"王慎才连忙说。

王慎才打心眼想不通，自己算不上“功臣"，但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呀！

王慎才思考再三，心情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这次疫情严重性是不言而喻，换位思考下，村民的心情仿佛也可以理解。毕竟作为一般的农村村民，在受到这样的疫情威胁时，每个人对生命的渴望都会变得特别强烈，觉悟也不会那么高。

王慎才对于乡里乡亲微妙关系了如指掌，他想如果事情处理不当，以后大家就没办法在一起好好相处。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王慎才觉得与其不顾村民的阻拦回村，还不如想想其他解决办法。在村民矛盾和大众利益面前，我还是从大局出发，继续发扬军人风格，舍小家保大家。他突然想到，自己市区一年前购买了一套商品房，不如就在那儿一个人隔离吧。只不过那套房子里空空如也，一点必要的生活用品都没有。

思前想后，王慎才给妻子回了个电话，让她准备好自己十四天的生活必需品，并把这些用品放到村口，自己一会取了就到城区商品房自我隔离。

挂了电话，王慎才心情一下开朗起来：“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沙响罗喂，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唻唻唻，唻唻唻，唻唻唻唻唻……"

嘹亮的歌声又在梅林镇的乡村公路上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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