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桂琼
左边花店临街的地方,挂着几只鸟笼,有鹦鹉,有八哥。有只八哥会说好多话,最常吼的是:“收……废品……啰……”一个男人高亢而雄浑的声音。
我经常抱着儿子,站在那鸟笼下面,逗它说话。很想把它买回家去,但主人不卖,两娘母就只好仰起头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它,一望就是半天,等手酸胀难耐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反正我家离这近,就住“万仞宫墙”(文庙)里……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那八哥不知去向,街边的花店是越开越多,花也越来越漂亮,但因为没那会说人话的八哥,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我们这条健康路,东临和平路,西至桥亭子街,因有妇幼保健院和人民医院而得名,不是因为住这里的人有多健康。一堵“万仞宫墙”是它的标志性建筑。在修和平路之前,它一直延伸至水巷子,那时叫宣化街,与那时叫狮子街的上下西街平行。追溯它的历史,以“万仞宫墙”为中心,左边是文昌宫、城隍祠,右边为正学、副学、土主庙、圣禅寺(雁江书院),文庙前曾是二贤堂(纪念王褒、董钧的祠堂)。所以在叫健康路之前,它又名育贤路。
现妇幼保健院和市人民医院就建在城隍祠旧址上。资阳城隍祠殿宇重重,香火鼎盛。传说城隍庙的12殿里,有12匹石马,晚上经常跑到南门坝去偷农人的麦穗吃,农人多次追赶到城隍庙门口却不见了,进入庙里,发现石马脚上还夹有麦穗。
相较城隍祠,文昌宫则是“香烟漠漠,闻若无人”,看来世道人心自古皆然。
资阳文庙始建于宋景佑年间,从现在仅存的“万仞宫墙”可隐约看出它当年的壮丽威严。“万仞宫墙”高檐翘飞,正中主体为石雕镂空蟠龙跃龙门图案,图案精美,栩栩如生,由云海波涛、坊塔石树、蟠龙跃龙门等构成,那龙头已穿过龙门,龙身在滔滔江水或云雾里时隐时现,气象万千。
资阳文庙没有正门,因为中国民间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即无论什么地方修建拜孔庙宇,都必须由当地的状元来此拜祀孔子,然后才能推倒照壁(万仞宫墙)修建正门。遗憾的是我们这没出过状元,所以正门至今没开。有小孩子的人家,每每经过“万仞宫墙”,都要指着宫墙上“三九及第跃龙门”的图案,鼓励子女努力读书。
公安分局(现大北街派出所)就在“万仞宫墙”内(90年代前资阳县的公、检、法三家都在这文庙和文昌庙里办公),属前衙后府、三进式庭院。一条长长的弄堂贯穿其中,家属院就在那深深庭院里。从“万仞宫墙”侧面而入,不知那块“文武官员至此下马”的碑今何在?现在熙来攘往,孔圣人因为是苌弘的学生,在文庙里还站着呢,你们居然还坐着进来?
经弄堂,穿过第一栋办公楼,进入围成四合院的第一个院坝,院坝里两棵标着“古树名木”的千丈树分立左右,树顶与八楼高的办公楼相齐,两棵树树身一般大小,一个人不能合抱。据说两棵树中间曾是文庙里的泮池。无论夏天多热,只要走进这院子,一股清凉扑面而来。机关重地,名利纷扰,因为有了这两棵树,你分明感觉有清风徐来、明月皎皎,光阴在一树温润中从容,岁月在一方小院中恬淡。
弄堂很深,要经几个小院,才能到达我住的那陋室。1991年我刚来上班的时候,除办公区和最里面两栋家属楼外,中间这个的院子,中轴线两边还是以前文庙的旧房——石墙、木架瓦屋。屋里几根大大的圆木支撑着三角形屋架,显得屋子很高朗。小孩子们就绕着圆木柱追逐、嬉戏,屋顶偶尔有瓦虱子落下,落在颈项处,痒痒的。那圆柱上,到处是虫眼,用细铁丝插进去,有时会有红色的、血样的东西流出来。如果遇刮风下雨,家庭主妇就有事情做了,除了用盆接从屋顶漏下的雨水,还要准备着清洗床单被套。
我先住的那两间房在这个小院子的最北面,窗户很大,窗外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那时正是秋天,各种颜色的菊花在左右两排老房子中间开得肆无忌惮。由于路是后来铺的,比两边的老房子的地面高出一大截,菊花又大朵又鲜艳,从我窗户望出去,感觉那两排房子是这“花毯”的边饰。那时机关民警大都是转业军人或在地方单位选调的篮球健将,个个背脊挺直,英姿飒爽,几乎全住在机关院里。一到上班时间,预备铃一响过,全体人员身着制服,提起水壶鱼贯而出到外面的办公楼上班,经过那“花毯”,别有一番味道。
后来中间这个院子改建,我就搬到后面那个大院子里。两排坐北朝南的80年代修的砖混结构7层楼房中间,有一排小青瓦平房,院子左右各有一排砖混结构的小青瓦平房,我就住左边那排坐西向东的平房。
坐西向东的房子,俗称晒“两面黄”,夏天屋子里热得像蒸笼,晚上几乎睡不着,人们就坐在屋外的枇杷树下乘凉。程公公住中间那排平房,他一吃了晚饭就拿着扫帚打扫屋外的阴沟。他高瘦,扫帚短,阴沟又较深,整个人弯成一张弓。这时,程婆婆的声音就从他家厨房传出来:“刚吃了饭,不要扫了,要得胃下垂的!”多喊几次不听,程婆婆只得出来把扫帚抢过手自己干起来。程公公却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嘟嚷着说:“一点都不温柔。”乘凉的人就不禁笑起来,互相打趣着说“一点都不温柔!”还学程公公样装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现在他们俩都还健在,程公公都90多岁了。
不上班的时候,我经常坐在院角边从文庙建筑物上拆下来的一大堆条石上打毛线、看书、聊天,脚下踩着不知是哪位贤人坐过的石龛。我曾在那堆石头旁边开了块地,种过菜,种过红苕,种过向日葵。奇怪的是,红苕藤很好,就是没红苕,葵花开得很大朵,让我天天下班回来都忍不住去摸它们。但等到“丰收”的时候,让我很伤心:全是空壳。原来是我忘了一句话:“庭前种竹先生笋,庙后栽花长老枝”。
几年前,办公楼隔壁350家属区修新房,我就搬到隔壁。这里好,只两栋楼,中间一个大大的院坝,可以停几十辆小车。院坝邻公安分局一侧文庙老围墙边,还能找到当年学宫里的残砖剩瓦。院坝四周种满了芙蓉树,那一树一树的、铺天盖地的芙蓉花开起来,让你想飞,想唱,想拥抱路遇的每一个人,让你感觉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热恋。记得刚搬进来的时候,有一对年轻夫妇,女的是教师,她男人喜欢打牌,女人就经常到茶馆去抓他,哪里逮到就在哪里“教育”,苦口婆心的。小区的老人就说:“这老师硬是辛苦,在学校要教娃娃,在家要教男人。”我只看到她在院坝中间“说”他,那男人耷拉着头,眼睛不时地瞟路人,脚一直在地上划圈圈……见有熟人经过,向对方扮一下鬼脸,转身对老婆直点头……有一次,她在梯步间“说”他,看到我上来,侧了侧身,说:“你看我们这整个一条街,哪家人像我们家,整天吵吵闹闹的!”我想笑,没笑出来。我们这,以前可是育肾路,圣贤们遗下的诗书礼乐余音尚在,虽为市井匹夫,也应知崇学而重士,望夫子之门而生孝悌之心吧。
健康路的末尾,是桥亭子街,以前是水沟,在沟上建了座桥,桥上建了个亭子,就叫桥亭子。后来水沟被填平了,成了现在热闹的街道。桥亭子街中间向西至中学路有一条巷,叫“土主庙巷”,奇怪的是,路左边的门牌写的是“土主庙”,路右边门牌写的是“土主庙巷”,原来资阳工兵团是建在土主庙里。巷子深处,有一家古筝培训店,那空灵、高古的筝声,如山涧泉鸣,如环佩铃响,又似孤鸿飞过时的几声清啼。一走进此巷,陈子昂先生的遗风遗韵扑面而来(我们资阳的土主庙敬奉的是诗人陈子昂)。桥亭子街有个曾经的美人,终身未婚,80多岁时,糊涂了,有蚊子咬她,她拿扇子去打:“张维丰(她年轻时敬仰的资阳名人),你死哪里去了,我恨你!”
一条短短的健康路,记载了资阳历史上多少过往之事,陪伴了多少传承资阳文脉的先贤神灵。“万仞宫墙”以其冷峻的目光审视着那些过眼云烟。各种花闲闲地开着,它们不急,它们太清楚这个城市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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