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走好

一 

5月18日中午，我正在家中吃饭，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对方说：“王老师，我是何老师的儿子小何，向你报个丧，我父亲走了。”啊！我当时十分惊愕，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也不知说什么，就问：“什么时候？”小何说：“5月14日。”“14日？14号下午，我还跟何老师通过电话啊。” 

挂断电话，我就翻手机，14日下午4点10分，我打了电话给何老师，我说：“老师，现在身体怎样，我想来看您。”他说：“目前状况不是很好，人比黄花瘦，近来概不接客，谢谢你。”他就把电话挂了。当时我只是感觉他的声音有些异样，就想，他主要是痔疮和咽喉两种病，咽喉如果犯得很严重，说话的声音就不同了。真没想到，这个电话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我估计，这个电话可能是何老师这一生中最后一次通话。因为，我后来听说，何老师是当天晚上走的，一个人静悄悄地在他的卧室里走的，他静悄悄地走完了他人生的71个春秋。想想，生命竟是多么脆弱，人生是多么苦短啊。 

二 

我与何老师相识于1991年，当时我在太湖师范民师进修班进修，何老师教我《语文教学法》。初登讲台，我只是感觉他是一个清瘦的老人，显得特别有精神。等到他开始讲课，我感觉到他的略带安庆方言的普通话还是讲得蛮好的，只是他的课讲得太认真，要求我们在书上到处划重点线，要求我们做笔记，要求我们做作业，甚至要求我们把重点背下来，俨然把我们当成小学生来教，我开始不喜欢他的这种教学风格。 

等到第二次他来上课时，他抱来了一大堆教学刊物，这些刊物上都刊载了他的作品，大约有四五十篇，他甚至把其中几篇从头到尾读给我们听。这一次，我没有嫌他啰嗦，相反，我对他肃然起敬。何老师原本是个小学教师，由于他的认真、严谨，努力，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写下了这么多东西，真是了不起。我也有写作的爱好，就很想找机会向他请教。 

记得第一次做作业，我利用我的书法功底，有意把作业写得好好的。作业发下来后，他在我的作业后写道：溢出认真。笔力飘逸，可以开拓书法之路。我当时近三十岁，一个大人，也好像受到了鼓舞一样，变得很喜欢他的课，真是“亲其师，信其道”。 

后来，我经常去他家玩，有时他还留我吃饭，还喝过红葡萄酒。他不止一次向我提起他的女儿，说他女儿非常优秀，有一次还拿出一本相册，要我看他女儿的一些相片。就是后来我们一二十年的交往中，他仍时不时地提起他的女儿，我想，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女的爱，他是以女儿作为他自己的骄傲的。 

三 

从太湖师范毕业后，我便回山里教书，在山里的近十年间，每年去何老师家一两次。每次去，老师都是那么热情，好烟好茶地招待，有时还有花生糖果。老师那么客气，我总觉得不好意思，他就说：“我们现在不是师生关系，我们是朋友。”每次，他总是首先了解我的工作情况，然后恳切地希望我不要中断书法的练习，希望我多看书，多动笔写作。每次要走的时候，他总要挽留我吃饭，我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极少在他家吃饭，他工作那样忙，又没有个女人料理家务，在他家吃饭，还要他下厨，总觉得过意不去。 

这期间，何老师主编的《小学教学研究》在全县发行，属县级教学刊物，是季刊。他总是向我约稿，还嘱我组稿，每期都要刊登我的文章。这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怀和鼓励，我之所以在教学和教研上有所进步，都要感谢老师的栽培。 

何老师在即将退休的那几年，没有过多写教学教研论文，改行写新诗，我再去他家时，他就把在台湾、澳门、香港、新加坡等一些报纸上发表的新诗给我看。我不懂新诗，只是胡乱地说好。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想：新诗应该是年轻人写的，你有这个激情吗？然而，我错了。从后来的情况看，何老师不仅具有诗人的天真和浪漫，而且永远具有年轻人的活力和动力。

四 

2002年，我通过选招进城了，其后的10年时间与何老师的交往更加密切了。一开始，何老师怕我有情绪，因为我在山里当了10年中心小学校长，而进城后是做个普通教师。他对我说：“做一个好教师比当一个校长更有影响力，你不能放弃你的书法爱好，不能放弃读书、写作。”我说：“我生就不是做官的料，何况小学校长本来就不是官。我只想教书，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何老师退休后，主攻新诗，且颇有成就和影响，出版了诗集《动容的沧桑》，兼写小语和广告词，他说：“写诗是我的爱好，写小语和广告词可以赚点收入，中国当下的文字太不值钱了。最重要一点，我是把写作当作休闲和养生。”话虽这样说，何老师却是勤奋和忙碌的，他几乎每天都在伏案，隔三差五还要去一趟打印部和邮局，因为他还不会敲电脑和发邮件。 

自从他有了手机后，隔段时间，或短信告诉我，某某报刊发表了我的作品，说写的不错，还要简评几句；或约我去他家品茶，他家真是有好茶，是他女儿孝敬他的，如四川的竹叶清、西湖的龙井等等。然而，我哪里会品茶，像我这等粗人，充其量是喝茶。好茶泡上，好烟抽上，花生糖果摆上，就像招待八百年没去过的上亲，然后就把他的作品，获奖证书，还有奖品搬出来让我一同分享喜悦。我一边翻阅着这些东西，一边洗耳恭听着他滔滔不绝类似做报告的谈话，心想，老师此时的心里一定更加喜悦。 

前两年，何老师还迷上了艺术摄影，他偶尔会把一幅他认为满意的作品塑封好赠给我。报刊上也能见到他的摄影作品。为了拍青春风采，我曾几次用车子载着他和另外两个女生去花亭湖、西风禅寺、文博园，那两个女生是前几年太师毕业的学生。在每一处景点，他的激越、兴奋、天真和浪漫都令我们震惊。 

今年年后，我去过他家几次，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但他仍然那么热情，仍然那么健谈。他谈了今年的创作规划和目标，他想拿几个奖项，谈得最多的是身体健康保健常识和保健体会。他几次都说要到我家玩，因为身体的缘故，几次都未能成行，留给我永远的遗憾。 

5月14日，我给他打电话时，他居然没提我4月30日在“太湖周刊·副刊”上发表的文章，因为同期也刊载了他的两首诗，他不可能没看见，这是一种反常啊，我竟然没有警觉，我真是太疏忽了。这两首诗竟成了老师的绝笔，从此阴阳两隔，我们再也读不到他的新作了。 

五 

5月21日下午1时，我和朱家托先生，还有曹鸿骞先生去殡仪馆看何老师。我们去时，灵堂刚搭起来，挽幛挂满了墙壁，花圈簇拥着灵棺，我们在何老师的灵棺前三拜三叩，躺在灵棺中的何老师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对我们不再热情了，只有他的遗像—照——片上的何老师微笑着看着我们，看着他的亲人，看着这个世界。 

我们坐了一小会儿就准备回来，我们一步一步走着，每走一步，就离何老师更远一步，每走一步，何老师就离我们更远一步。我们走出灵堂，外面的日光惨白地照着大地。 

5月24日上午8时，我去参加了何老师的追悼会和遗体告别仪式。去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有好几个单位的领导，还有他的亲戚、同学、朋友和文友，也有他的学生。追悼会开得很隆重。 

我们绕着灵棺向何老师的遗体告别，几十米远的距离，仿佛走了百年。 

开完追悼会，就要火化了，一缕青烟升起，灵魂游向虚无。我们向着灵魂升起的地方肃立，默哀，为一个热情的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一个开朗活泼的人，一个浪漫天真的人，一个好人，送行。 

何老师从此去了，在天堂里，老师，您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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