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富裕国家的繁华大都市里 有许多挣扎在贫困中的年轻女性

2014年初，日本公共电视台NHK连续播出了两部纪录片《看不见明天：越来越严重的年轻女性之贫困》和《调查报告：女性贫困——新连锁的冲击》。

据报道，目前日本有约300万未满35岁、年薪不到200万日元（约11.5万人民币）的女性“非正规工作者”。

当然，在国内读者看来，年入11.5万人民币简直是很不错的收入了，但考虑到日本是发达国家和高消费国家，这确实就是划分贫困人群的一根线。

纪录片的主要内容，后来被收录整理成了这本《女性贫困》，去年9月在国内出版。在我看来，这本书并非一本普通的、反映日本贫困女性生存现状的纪实，它很有些“神奇”之处。

其中最大特色就是：它像一个多面棱镜，不同的视角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问题。

看完这本书，你会觉得：它绝非只讲了如书名所示的一个问题。

文/尼尼微

无人知晓，看不见的贫穷 我想起多年前的那部电影

多年之前，大约是10年前吧，我看过一部令我痛彻心扉的日本电影，名叫《无人知晓》。著名导演是枝裕和的片子，讲述了东京一个单亲家庭，四个兄弟姊妹被母亲抛弃后，独自在一个小公寓里努力求生的故事。

这部电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1988年，在东京西巢鸭的一间公寓里，人们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儿童尸体和三个浑身脏兮兮、饿了很多天的孩子，当时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被称为“西巢鸭弃婴事件”。

孩子们的母亲跟父亲离婚后，独自抚养四个孩子，无力承受生活压力的母亲，终于有一天选择了弃之不顾，大儿子努力带着三个弟妹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发生了意外。

看过、哭过之后，我渐渐淡忘了这个故事，并认为这是罕见、孤立的事。

然而，这本《女性贫困》里，虽然没有一个悲惨的故事，却让我一个激灵地想起了那部电影，以及之前零零散散看到的，关于日本单身母亲和孩子的社会新闻。

比如：《日本2名幼童被遗弃家中活活饿死》（2013年7月，大阪市，3岁女童和1岁男童）《日本母亲抱女婴泡澡 因醉酒睡着孩子溺毙》（2015年4月，日本东京，这名母亲育有5个孩子）；《母亲跳楼自杀将3个亲生孩子扔下14楼致死》（2014年6月，日本千叶市，据说母亲有精神问题）；《日本一母亲涉嫌杀死5个亲生孩子被捕》（2015年7月，日本爱媛县八幡滨市）……

这些新闻中的母亲，能看到提及年龄的，全部未满35岁，最年轻的才23岁。

我还想起，有位在日本生活过的朋友曾经告诉我，在九州的熊本市，因为儿童虐待事件常发，市福利院在市内大医院设置了“儿童邮箱”，专供那些无力养育孩子的母亲托付孩子，这一举措令熊本市的儿童虐待事件比例几乎降低为零。同时，几年以来（他没说到底是几年）这个特殊的邮箱，收容了2000多名被遗弃的孩子。

那么，每年一两百个孩子是至少的，而熊本只是个人口不过10万的小城市。

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通过《女性贫困》中提及的线索、分析的现实，终于让我的脑海里，依稀有了一种更加全面、也令我更加不解的图样。

爸爸们都去哪儿了？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呢？

这本书让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富裕的日本，女性贫困问题严重程度竟然在全球发达国家之中，排名相当靠前。

在有工作的单亲家庭这一栏，日本的贫困率高达54.6%，高过其他所有发达国家的平均值。而根据《女性贫困》提供的数据，日本的单亲家庭里，85%以上是母子家庭。

爸爸去哪儿了？赡养费呢？

很奇怪，在这本书里，我几乎没看到有关父亲的采访，只看到一个个孤立无援的年轻母亲，带着一个或几个孩子，打几份工，几乎白天黑夜都在拼命工作。她们中有少数几位提到，离婚后就很快和前夫失去了联系。

查了下资料，日本的社会结构是以家庭为基础的，通常情况是男主外、女主内，这与咱们中国“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情况很不一样，所以可能也是很多读者不太理解书中女性面临的境况的原因。

貌似日本的这种“性别分工”是双方根据国家税收政策做出的理性经济选择，比较有效地保护了家庭主妇的经济权益。然而，这种社会制度最大的漏洞就是缺乏流动性和开放性，一旦双方离婚或男性意外去世，家庭这个安全体系就会立刻崩塌。

而且，日本社会里，家庭成员之间的联结，尤其是父母与子女之间，远远没有中国家庭这样紧密。虽然许多年轻人也在抱怨父母的管控、对自己生活的干涉，但必须承认，中国老人们对子女的支持，尤其在帮年轻父母带孩子这方面，可能是全世界最舍得付出的。

所以在看《女性贫困》的时候，我会特别留意，那些陷入困境的年轻女性们，有没有向父母求助。

果然，比例极低，她们似乎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到跟父母求助。这让她们身上的孤独感和无助感，愈发深重。

在这个问题的另一端，则是那些独自在家中死去多日才被发现的日本老人们。

在现代化大都市里受穷

有一种奇特的错位感

在造成大量日本女性陷入贫困的原因中，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一种“日本特色”的用工制度：日本的工作合同分为正式工和合同工，合同工签约有时间限制，工作内容与正式工没什么区别，但收入却不及正式工的一半。你看到这里多半就能猜到，日本女性在职场里多半都是合同工。

在这些合同工女性中，年收入未达到200万日元的，占到了总人数的80%以上。

说起“贫困”二字，我们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可能常常是这样的：偏远的山村，贫瘠的土地，破旧的土屋，褴褛的衣衫。

但在日本这样一个高度城市化的发达国家，尤其是那些有工作（低收入合同工）、生活在大城市的贫困女性来说，画面就是我们非常不熟悉的了。

比如说，因为日本人普遍对衣着体面有着严格的自我要求，所以这些贫困女性在采访中，没有一个是看起来就很潦倒不堪的，蓬头垢面更是不可能。她们中的大多数甚至被采访记者形容为“时髦”，并且都会化精致的淡妆。

尤其是那些还没结婚生子的少女们，也都至少人手一台智能手机，她们离不开手机就像离不开食物和水一样。在东京的新宿、涩谷等闹市区，到了晚上就会出现许多拖着行李箱的年轻女孩。行李箱里装着她们的全部财产，有的去网吧过夜，有的去招牌上写着“能充电”的咖啡厅过夜。

更有甚者，母女三人全家都住在网吧。

日本有的网吧会提供住宿，有独立的狭小房间给她们，一天的费用是1900日元（约合人民币110元），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费用就是人民币3300元左右，这个价格足够在成都租一套地段不错的两居室公寓（所以我说，别看到200万日元的贫困划线就不理解）。

面对已经在网吧住了两年的19岁女孩彩香，NHK的记者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不想租套公寓吗？因为没有积蓄，她们交不起入住押金和见面礼金，只能依赖可按日结算的网吧。

彩香在便利店打工，每月收入约1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5787元），在我们看起来也不少，但交完房费，就只够她和14岁的妹妹，每天只吃一顿饭。

彩香的母亲与丈夫离婚后干过助理护士，工作很忙而且经常加夜班。渐渐地，抚养孩子和工作这两座大山压垮了她，生活就这样一路贫困下去，看不到摆脱的希望。

“我想过上不用担心温饱的日子。”这就是姐妹俩的愿望。她们最怀念的一顿饭，是大约三四年前，在家吃的一顿火锅，“那是妈妈最后一次给大家做饭。”她们回忆道。“真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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