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翠峰寺喝茶

翠峰寺的山门是天然形成的一个山隘，越过这个两山之间的关口，便看见了前方状如古佛的“滴翠峰”，峰下，便是翠峰寺——旧旧的黄色外墙，黑黑的泥瓦屋顶，翠峰寺的主殿天王殿极为谦虚地守在山峰下。

其实，翠峰寺是有理由骄傲的。清光绪二十四年，在这座唐朝古寺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高僧月霞会同僧普照、印魁、通晓、可安等在此开办“翠峰华严道场”，亦称“华严大学”，专门讲授《大方广佛华严经》，开创中国僧伽教育史上设立华严大学之先河。

我是在黄昏时分穿过九华后山的朱备镇青峭湾，走进滴翠峰下这座古寺的。这是一个真正的黄昏，因为有夕阳，有晚风，更重要的，是有一种黄昏时的恬淡的闲适的心境，我准备在这里住下一晚，我不着急赶路，我关了手机和网络，我不用关心山外的新闻和事务，我只在这里，只在这个黄昏。所有美丽的地方都适宜在黄昏时抵达，更何况是一座千年的偏远古寺，就更适宜在一个黄昏去靠近了。

当然，这样一座寺庙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能靠近的，从山门到庙殿，有一段石阶，麻黑的石条，逶迤着，引领我们走向正殿。我这时发现，长长的石阶两边，生长着两种东西，一种是茶树，一种是浑圆硕大的麻石，麻石法相庄严如僧侣诵经，茶树正吐出春天的新芽，如一只只灵动的耳朵在倾听诵经声。很少见到寺院的门前有如此一大片茶园，而且是自然地散落在圆石间，我不由停下脚步，茶芽一样地去倾听，我果真听到了诵经声，这难道是幻觉吗？仔细一听，我笑了笑，原来，这声音来自于台阶主殿旁“狮吼堂”僧人们的晚课。僧人们在诵读着什么样的经文呢？这里是华严道场，想必是少不了诵读“大方广佛华严经”吧，那这些茶不就是听着华严经长大的吗？

就在我停驻的时候，天色黑了，山一下子近了，山林的气息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一声佛号响在眼前，睁眼一看，一位朴素的僧衣人面带微笑迎接着我们，原来是寺里的住持印刚法师。印刚法师善解人意，吃过斋饭后他请我们一行喝茶，喝的正是寺前茶园里采摘下来的茶。端起茶杯，我悄悄地来到了茶园，坐在一块浑圆硕大的石头上，喝这一杯茶。

茶叶在杯里浮沉，仿佛微微地在呼吸，它肯定有灵魂，我想。我再看那些石头，每一块都像在打坐，我再看远处的滴翠峰，它也像在打坐。我想起关于这个寺院的一个传说，说是在南宋乾道年间，当地一位叫余志源的人来此，在山涧边的柳树下打坐，一日打坐后站起，顺手折下一枝柳条，即刻悟解禅道，从此自称“翠峰”，筑舍聚徒讲经，其居便称为“翠峰庵”。我端坐在石头上，轻轻地喝了一口茶。恰在此时，寺内晚钟敲响。

我心中的某一处地方似乎也在此时被敲响。我在这里特别安然，平日里，我总想着有一个远方，有一个终点，有一个天边外，而此时，此地，世界已经到达终点，远方已不存在。

这一晚，我在翠峰寺外独坐良久，直到月光在山林间铺展开来，几只夜鸟响起唐诗般的啼鸣，我才和自己的影子一起回到客堂。我问印刚法师茶事，印刚法师笑答，曾在这里修行弘法的虚云大师曾有师说茶，“此外别无玄妙事，春风一夜长灵芽。”

哦，“春风一夜长灵芽”，今夜，我的心里也一定长出了一点新芽。

□余同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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