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阳郑传省那年春天才吃过中午饭母亲正在厨房里刷锅刷

□阜阳 郑传省

那年春天，才吃过中午饭，母亲正在厨房里刷锅刷碗，便听见院门外传来很响亮的一声吆喝：

“赊鸳鸯喽——赊鸳鸯！”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下乡赊小鸡赊小鸭的居多，但赊鸳鸯的事儿，母亲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曾在画儿上、被面子上见过鸳鸯，但真的鸳鸯她还真没见过。于是，她慌忙收拾停当，解下围裙，跑出了厨房。

赊鸳鸯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他一手拄着一根桑木扁担，身旁放着两个大竹篓。一个竹篓上蒙着单子，另一个竹篓上的单子掀开一大半，浑身长着黄色绒毛的鸳鸯苗挨挨挤挤着，跟小鸭苗差不多。母亲弯下腰拿起一只鸳鸯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说：“这就是鸳鸯啊？咋长得跟小鸭一样？”

赊鸳鸯的说：“小时候看起来跟小鸭一样，不过等到绒毛一褪，扎出扁毛，就是鸳鸯了。”

母亲问：“别是骗人的吧？”

赊鸳鸯的扬了扬眉毛，说：“我现在又不问你要钱，等到了后秋我再来，不是鸳鸯不要钱！”

母亲呵呵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母亲又问赊鸳鸯的：“它可下蛋？”

赊鸳鸯的说：“咋不下蛋？它下的蛋跟鸭蛋一般大。”

又问咋赊的？赊鸳鸯的说五块钱两只。于是母亲就赊了四只。赊鸳鸯的把父亲的名字和赊的鸳鸯的只数记在一个小账本上，就挑着担子到别处去了。

母亲把这四只鸳鸯苗放在纸箱里，精心地喂养起来。可是后来的一天夜里，鸳鸯被老鼠咬死两只。幸存的两只三个月后还真长成了鸳鸯，它们浑身花花绿绿的，漂亮得很。

转眼到了后秋，我家的那两只鸳鸯长得都有四五斤重了。我升入中学要缴20块钱的学费，家里没有一个钱，母亲只好把两只鸳鸯抱到集市上卖了35块钱。

几天之后的下午，赊鸳鸯的来要钱了，母亲就撒了个谎说，四只鸳鸯才喂到两个多月，还没见到鸳鸯长啥样的，就都被老鼠咬死了。赊鸳鸯的听了，轻轻叹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晚上，父亲下地回来，母亲嗫嗫嚅嚅地把赊鸳鸯的来要钱的事儿对他一说，父亲听了，脸色一寒，生气地道：“人咋能蜷着舌头说话呢？鸳鸯明明是叫你卖了，咋能说都叫老鼠咬死了呢？”母亲红着脸道：“他是外地人，我不是想赖他几个钱嘛……”父亲把眼一瞪说：“有钱钱招呼，没钱人招呼！再穷，咱也不能没志气！”说完，气呼呼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父亲又回来了，他对母亲说：“我已经打听到赊鸳鸯的家在哪儿了，不远，离咱这儿才一百多里地。你马上给我烙几张大饼，明天我给他送钱去！”

母亲知道父亲的脾气，他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低着头，满面愧色地走进厨房，给父亲烙大饼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就背着母亲给他烙的大饼和给我缴学费后剩下的十五块上路了。到了第三天天落黑时，父亲有些疲惫地回来了。母亲忙倒了一碗热水，父亲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说：“一路上，我大步不停往前走。饿了，就吃一个大饼。到天黑时，终于摸到了地方。赊鸳鸯的一听我专门走了一百多里路，来还他鸳鸯钱的，连说小题大做，不值当的。我说只怪我媳妇一时糊涂赖了你钱，还请你多多包涵。赊鸳鸯的说，谁都有糊涂的时候，不要紧不要紧。他从商店买了一瓶酒，又叫他媳妇炒了几个菜，叫我别客气，吃吃吃，喝喝喝。开始我还有些拘束，后来我看他也是个爽快人，我就放开量吃喝了，一瓶酒叫俺俩平分了。吃饱喝足，他又叫他媳妇给我铺好床，叫我休息。第二天，他又留我吃过早饭，才让我回来。好人呐！好人呐！”

父亲感叹着，当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时，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他的手里有一张五块的纸币，还有一张十块的！

他挠着头皮说：“我明明头天晚上就把十块钱放他桌子上的，咋会又跑我口袋里呢？”很快他便恍然道：“他一定是趁我睡着时又塞给我的……”

母亲定定地望着父亲手里没有还掉的十块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然后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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