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莲臭又香

榴莲臭又香

一位客人打电话来，问我店里有没有榴莲蛋糕卖。榴莲蛋糕是没有的，但是我说，我可以为你做。

因为无论是听见，还是看见，榴莲总让我立刻想起我妹妹。就像一首歌能让你突然忆起某个人，一首诗让你突然忆起某一个日子。我第一次听说榴莲、看见榴莲、吃到榴莲，都与我妹妹有关。2000年的春末，一天妹妹打电话到我办公室——那时候手机还没那么普遍——说拿勘查补助给我买了一个榴莲，托同学从广东番禺坐火车带回合肥，命令我一定要吃。

她那时读大四，在番禺市公安局实习，被分到法医组。看一个现场，发补助40元钱，她看了4个现场，发了160元钱。买一个榴莲138元，剩下的22元，她请捎榴莲给我的那个同学吃了一顿牛肉面。

那时候我一个月工资八百来块，她是一个月家里给四百元生活费，138元一个榴莲，真的不便宜。我说你给自己买条裙子，她说你别废话，榴莲已经买了。我问她买榴莲干什么，她说你终于嫁人了，把身子养好，早一天生孩子，早一天从爸妈身边滚开。我说你说话可真臭啊，她说不会比我们看的现场更臭。那天我刚从一个命案现场回来，我想这话你可真没说错。番禺是南方，气温比合肥要高很多，尸体臭得快，气味猛。

榴莲出了火车站，被带到我的宿舍，裹得里十层外十层。包装一打开，仿佛一枚炸弹被引爆，房间里顿时浊浪排空。榴莲上紧紧地绑了几道绳索，好像里边囚住了一个妖孽。我逃命似的冲到走廊上，推开走廊尽头的窗子，深吸了几口气。但是，榴莲仍是要吃的。捎榴莲回来的那个男生说，南方的女子多爱吃榴莲，滋阴补气，李磊说你体寒，要是天天吃榴莲，一年就能调过来了。我说，你们文检专业的分到法医组实习，做做内勤就可以，怎么要看现场呢？他说，不是一定要去看现场，我是不去，受不了那个味，李磊她是要给你买榴莲，说看四个现场就可以给你买一个榴莲，如果你喜欢吃，她就再看四个，等实习结束给你带回来。

我说，你告诉她，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榴莲了。榴莲被那男生剥好，放进冰箱的冷冻室里，仿佛一个主管世间臭气的妖孽给关进去了。男孩告诉我说，每天吃一瓣，吃前两个小时取出来放进冷藏室里解冻。我就忍受了四天的折磨。榴莲吃完，我打电话给她，说这辈子再也不要吃榴莲了，又遭到她一顿骂。但是后来我去超市看见榴莲，竟然心痒痒，痒了很多次，日愈觉出了榴莲的软糯甘香，连那臭味都觉得迷人，索性就买了一盒回去，哪知就此爱上了吃榴莲。

这时候妹妹已经大学毕业，分配去了北京。我打电话给她，说榴莲果真是妖孽，把我迷住了，又遭一顿骂。她说榴莲不给邮寄，我一时又回不了合肥，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我说我自己可以买啊，她说，“就你那点儿工资？”随后又是一通骂。

再后来我去北京，每回陪她去超市买菜，我们总是要买盒榴莲回家。晚上等其他人都睡了，我俩就拿榴莲出来吃，你一口我一口，就像小时候合谋去爸妈的卧室偷零食出来吃。后来我开蛋糕店，她建议我做榴莲蛋糕，我说法式西点里边没见过榴莲这一味，不做。她又骂，猪头，只要好吃就好，谁管你是不是法式正宗？去年店里新来了一个西点师，说擅长千层蛋糕，有一天做了榴莲千层，把榴莲肉打成肉泥，与奶油混在一起，一层一层夹在可丽饼中间。但是柔韧的可丽饼、不时一遇的榴莲纤维与软滑的奶油一道入口，总觉得三种口感有失和谐，这款产品就夭折了。

前天这位客人并未要求做什么类型的榴莲蛋糕，我便有了发挥的自由。去年师从彭程老师学做榴莲芝士蛋糕，拿均质机把榴莲肉打成泥，用筛网滤去果肉的纤维，在口腔里的触感就没有瑕疵。不过芝士的味道浓郁，榴莲的味道更浓郁，鸡蛋、牛奶一掺和，味道浓得化不开道不明，我并不喜欢。再者，水果一入烤箱，总会丢掉新鲜感。

我决定做一款榴莲香醍奶油蛋糕。榴莲成泥去掉纤维，加入打至7成发的香缇奶油，继续搅打至细腻轻盈。拿6寸慕斯圈刻出3片杏仁海绵蛋糕，一层蛋糕胚抹一层榴莲奶油，三层后整个再涂上厚厚一层，抹刀拍出浪尖般的一圈侧面，顶上用小圆花嘴挤圈圈，开心果粒随意一撒，这蛋糕就成了。但是一想到我妹妹，我就又点缀了几处金箔。蛋糕做成，舍不得给客人，打电话给我妹妹，说回来吃我做的榴莲蛋糕。她细问了几句，说，猪头，你替我多吃一块吧。

蛋糕真的很好吃。杏仁海绵平衡了榴莲奶油过于细腻绵密的口腔触感，坚果的香味又在味蕾深处与榴莲汇合，那滋味单纯又有深度，教我停不下手中的匙子。想起当年妹妹说过榴莲滋养人，便又替她多吃了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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