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红丽/文
中国有两千多年的食花传统,最初兴于宫廷,后渐渐流行于士大夫阶层,到春秋战国时,屈原写《离骚》,也有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自况。宋朝出了一本《山家清供》,说白了,又一本养生书,里面介绍可食的花数种:白玉兰、二月梅、玫瑰、忍冬、茉莉、石斛花、牡丹花等。书中独独不提槐花——莫非宋时,中国尚且没有洋槐?国槐的花,则不可食。
白玉兰,未曾尝过,倒吃过白玉兰的同科亲戚——辛夷。早年鼻炎厉害,同事传一个方子:用晒干的辛夷花苞与鸡蛋同煨。自此,方知辛夷花苞原是一味中药。或许性急之故,吃过一阵后,鼻炎未见好转,放弃了。现在想,倘若坚持一年半载,说不定真有转机。现今的人仿佛不适合中药了,缺乏闲适心境,不懂得守静,急于求成。喝中药,需要持久的耐心恒心,要慢慢来,像过去的马车驮着一封信千山万水的流转,才能到达彼岸。
最喜欢玫瑰。曾花大价钱买过玫瑰精油涂脸,喝过零添加的玫瑰水。出差云南,在昆明机场看见鲜花饼,专买玫瑰馅的。咬一口,色泽明丽,清幽两绝,玫瑰独特的香气依然在。一直偏爱玫瑰的香味,古人有这样的句子,叫:花气沾衣,拂之而十日不去。这一定是形容玫瑰的。也并非吃了玫瑰,香气能够在衣服上长久地留存十天,而是指一种心理层面的萦绕低回,即吃过后,十天内尚想着她的香气。怎么赞美玫瑰呢,我觉得吧,玫瑰开在枝头,是公子正在青春,玫瑰一旦落到餐桌上,则如名士步入了中年,恰似平林远岫,浓淡有致,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最不能忘记的,还有暮春的槐花。对于生在乡野的孩子,谁没吃过呢?小时候的村里,总有几棵老槐,有的被雷劈空了身子,照样绿叶纷披。一年年,春深正好啊,枝垂叶披,花蕾洁白,在繁密的绿里隐现,东风一来,且摇且颠,有一种虚怀若谷的大度。古诗不是有“春槐一夜雪如堆”吗?我觉着,槐树开花根本不是“堆”,那简直是披离直下啊。把簸箕放树下,以竹竿击之,花朵纷纷落落,洗净,隔水蒸……童年的味蕾,何尝品得出隔世的美味?一年年地吃她,不过是一种仪式吧——犹如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到底在古风犹存的民间。
——如此洁白出尘的花,任其萎于枝头,未免可惜,不如打她来吃。
在合肥,早年的一次筵席上,不期然地,也吃过一回清蒸槐花干,盛在黄褐色瓦盆里端出来,有点皱了,洁白变成莹白,搛几颗花瓣入嘴,绵软无力,越嚼越孤单。本是紧张型人格,一大桌人,也没几个认识的,局促不安的,笑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不已,唯有低头食花。多年往矣,不免感念,一个人倘若天生木讷,还是独处的好,看看书,做做好吃的,天地也宽些。
小时候有一个场景,至今忘不掉。当月光盈窗,不经意到户外,槐树下,恰便是清辉满地,一个人寂寞地站在院里,透过树隙望月,有一份深深的悸动——于懵懂的童年,不晓得那种悸动到底何来?到得当下,才算明白些,那分明是灵魂的颤栗吧——人在天然的美面前,是浑沌无力的,无以回应,唯有悸动。
实则,槐花,用来凉拌,才最合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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