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慧玲你爸爸现在还没回家你们去找找妈妈的声音很焦躁

□ 项慧玲

“你爸爸现在还没回家，你们去找找!”妈妈的声音很焦躁。我在睡梦中被电话叫醒，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心里扑通扑通直跳，通话一开始，我就知道电话真不该接的，又是老妈的电话。

老妈最近老是半夜电话，而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想到什么就打电话，也不管什么时间，有的时候就是告诉我必须马上去看某台正在播放的节目。我敷衍一下挂了，十分钟后又会有追踪电话来询问观后感，令我胆战心惊。

今天老爸半夜没有回家，实属大事，因为老爸多年来不喝酒不打牌，晚上从不出门。老妈在电话里叨叨老爸，我必须说点什么。“妈妈，让我说两句，老爸和谁出去的啦？什么时间出去的啦？这么大的人又是个老男人不会丢的啦……不用去找，呆会儿会回家啦。”安慰好老妈，放下电话，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找老爸，电话铃又响了，我赶紧跳下床去接电话，老妈连珠炮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你老爸回家了，是去听什么安利产品的推介会，和一个老同学去的。我打着哈欠把听筒放在一边，可不想让她的唠叨影响我的睡眠质量，等了十分钟，听筒声音渐弱，就赶紧对着听筒说：妈，我还打着赤脚呢！谁知道这句话惹毛了老妈，她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打一下赤脚怎么了？想当年我为了你们吃了那么多苦，你现在接个电话都不耐烦……

哎，总有一些父母和一般人不一样。我除了接受只能接受。

中年之后，老妈性格大变，我从前爱跟在她屁股后面找她说些贴心话，现在我是非常害怕和她说话，最多三句话，她就要暴怒，然后会甩我的巴掌，我那不争气的鼻子就常常会流血，而我会抽抽哒哒地哭泣。到了第二个周末，我又会带着孩子回妈妈家，等到吃完饭后我一舒服就得意，一得意就乱说话，又会因为某句话，引得老妈对我拍案怒吼，认为我大大地偏袒老爸，立场错误，我越解释越麻烦，老妈倔强地让我承认错误，我偏是不肯承认错误的人，便负气而回自己的家。跟着半夜电话就一个连一个地响起来了，因为老妈会在半夜无人时候想起一个又一个的证据链，证明我是错误的她是正确的。半夜电话的铃声响遍整个大楼，我若不接铃声会持续地倔强地将我拉起来，我简直惊恐午夜铃声。老妈长期晚上改作业形成了半夜思考的习惯，所以半夜她就会想起白天忽略掉的许多事，那些个陈年旧事，我小时候说过的混账话干过的坏事，她一一道来，起初接电话的时候我会搭话，搭话的后果是更多的午夜电话轰向我，渐渐地，我会再三告诫自己别搭话，一切是以老妈说的为正确，而且在电话里道歉总比当面认错好，我便说：是的是的我错了。以此来换取我接着睡的大懒觉。

老妈56岁，老爸63岁那年，我们带他们去海南旅游，在天涯海角，老妈拎着水杯屁颠屁颠地跟在外孙女后面，老爸拎着老妈的包，屁颠屁颠地跟在老妈后面，在机场在景区，我们一大家人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风格，总是在争论不休，为这个事为那个对错，团队的人乐呵呵地看着我们，觉得我们家人好像有点另类。另类的老妈在三亚市的椰树海风里对着大海高声歌唱“大海啊，我的故乡”，我和女儿顿时感觉到无数目光射向我们，赶快离开老妈，装做是路人甲在唱歌。

60岁的时候，老妈突然视老爸如仇敌，一定要离婚。消失了很久的午夜电话又开始响起来了，不过，现在是手机加电话。我到合肥出差，半夜电话一个接一个，控诉老爸，或者历数我的不是，每个电话时常一个小时，我说：“老妈，话费漫游啊，有什么事，等我回家说吧。”电话声音陡然沙哑又严厉：“你舍不得这点话费吗！是人重要还是钱重要！”我吓得不敢吱声，同事也被电话里大声的责骂吓住了，看我很可怜地一次次接电话，电话挂了不到十分钟就是第二个电话，每晚上最少三个电话，听多了我头脑也糊涂了，老妈对往事打捞得一清二楚，包括时间地点人物对话，似乎铁证如山，似乎我是帮凶，真希望有个时光机，能够把过去回看一遍，而且是当着老妈的面大家一起回看，倘若包公在世更好，能还给老妈一个公正的判词。

从前的生活慢，从前的日子我渐渐忘记，老妈却一脚踏在旧时光里不肯出来。虽然妹妹带她去过泰国，还带她去过韩国，可是她的思想还在三国时代。大多时候，老妈还是喜欢冥想纠结，喜欢半夜电话。啊，我不敢不接的电话，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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