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异常炎热,烈日如鞭。8月底,石玉坤兄嘱我为他即将出版的诗集写点文字。诗集名为《从清溪抽出丝绸》,仅看这名字,我心头就一阵清凉。
我与玉坤兄乃宿松同乡,高中、大学又是同学,还曾在马鞍山同执中学教鞭多年,彼此间感情深厚,相知弥笃——我盼望尽快读到他的大作,一方面可领略他近期诗思之美,另一方面也借此回顾我们曾经的“翠微”历程。
在一首名为《木》的诗篇中,诗人的眼睛在一片落叶下,静静观看自己早年栽种的树木被儿子和妻子砍伐,给自己打制棺材。诗人看到他们在树前:
“仔细打量/然后脱去上衣/一呼一吸/使劲推拉锯条/潮湿的粉末/静静覆盖/他们的双脚。”
之后,树轰然倒下,鸟群散去,诗人最小的儿子用棺材的剩木,打制门窗和婚嫁木器。
“我就这样/躺在地的深处/被白雪冻伤/又被阳光照亮/许多年之后/我深埋的尸骨/如苗圃的苗木/突破向上/整齐地生长。”
诗人将自己提前托付给死亡,葬身泥土,又回眸人世,这使我感念不已。更使我感念的是,该诗完全由平实流畅的汉语写出,叙事完整,细节突出,结尾处呈现出的“生生不息”之念,给全诗涂抹上一层亮色,真正做到了“哀而不怨”。
玉坤兄的诗,明澈,精雅,修辞诡谲,玲珑婉转,颇得中国古典诗歌之神韵。他即便是写死亡,也弥漫着一种青春、浪漫的气息——其诗歌,宛如一朵朵超凡脱尘、风神独显的凄丽之花。
“一把老式藤椅的悬念/陷入一只木桶午后的寂静”;“青瓦之侧,/红灯笼像个修辞”;“壶像古典的鸭子/在蓝火焰上静静安眠”;“从那个季节开始/夜是一页读不懂的盲文”;“观察蚂蚁搬家/那黑黑
的队伍/起自灰尘的路上/像夜的线条”……
以上所列的精妙比喻,在这部诗集中比比皆是,令我怦然心动。
玉坤兄堪称早慧。20岁时,便开始在《飞天》《滇池》等杂志上公开发表诗歌——遥忆30多年前,1981年,我们共同考入安师大,他学文科,我学理科。那个时代,文革刚结束,性灵有阙,人文睽违。其时,师大读诗写诗的同学很多,我与玉坤兄常常是每得一本诗集,则漏夜展读,心有所得,往往畅谈良久。只可惜,当时安师大图书馆的两百多本外国诗集,都是古典或浪漫主义诗歌。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黄山一个僻静的山区中学教书,玉坤兄则奔赴江南不夜城马鞍山。在山区,我精神苦闷。有一天,我在一本薄薄的《近代英国诗抄》中,读到一首盖斯科因的诗,令我着迷:
“悬崖上黑簇簇的满是爱恋的人。/他们上面的太阳是一袋铁钉。/春天最初的河流,藏在他们发间。/巨人把手伸进毒井里……”
从此,我开始有意摆脱19世纪浪漫主义诗歌趣味,倾心于20世纪英美超现实主义和德国表现主义诗歌——应该说,恰恰是那几年僻居山野,我与大部分师大同学(也包括玉坤兄)的浪漫诗风开始发生偏离。
浪漫主义注重心灵的主观抒发,将生活理想化。当然,就青春感受而言,“少女加死亡”的浪漫情怀也无可厚非,甚至弥足珍贵——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时世推移,“向死而生”的生之艰难、滞涩,往往就不得不进入诗人的精神疆域,并敦促心灵对“美”重新定位和发现……诚如柏拉图所言,对美的发现,注定十分“困难”。
就我和玉坤兄而言,我们这一代诗人,内心有着多重的撕裂:短短几十年,中国正从农耕社会全面转向工商社会,时代面临千年之大变局,心灵也随之震荡不已。上世纪80年代,是理想和激情的年代,也是我们的青春年代,但是,很
快,周遭已然是繁华喧闹,拜物教盛行,即便回到乡村,也物是人非,内心又临困局。
“一棵童年的槐树被挖走了/来不及回填的深坑/残根像裸断的骨头/揪疼人心/有人正把它搬运到车上/根抱紧一团乡土/绕缠着几圈草绳……”
在玉坤兄的近作中,我看到了他对现实真切辛辣的描绘,这使我感到惊喜。是的,时代如此复杂,问题如此密集,诗人要么失语,要么直面现实发声——总之,趣味性写作,浪漫主义,自我戏剧化,花好月圆之梦,往往会磨灭一个人的“现实感”,也规避了生命的难题和写作的难度。
在《文学笔记》里,阿尔多诺论述道:“仅仅只是个人的激情和经验的流露,还不能算是诗,只有当它们赢得普遍的同情时,才能真正称得上是艺术。”
20世纪,现代性带来的黑暗普遍而浓密,这使得文学叙事危机重重,写作者的“自我”也随之变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诗人必须远离固定的“自我”,使“自我”变得多重、繁杂、变化,在不断的实验和怀疑中,使诗歌陌生化,乃至不像诗歌,往往会获得真正的原创力。
记得从前在马鞍山时,我与玉坤兄常常谈到诗人昌耀的写作。昌耀诗歌,其凝滞艰涩的古汉语和散文化倾向,使它获得两个偏离——即对“新诗”的偏离,和对“诗体”的偏离。正是这种偏离,使昌耀的诗歌卓尔不群,灼灼闪耀。
“我不是诗人已经很久了/我甚至无暇在黄昏的湖边走走/看看涟漪,看看灯火/看一只回家的鸟飞翔/多年以来,我已习惯奔波/细腻流失,内心充塞粗糙的沙砾/活着,不仁不义,无痛无觉/因为我不是诗人已经很久了。”
从这些直接而诚挚的诗句中,我分明读到了玉坤兄重拾写作的雄心和使命感。实际上,人届中年,细腻流走,内心充塞粗糙沙砾,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心灵怀着疼痛,浸淫日久,慢慢地,我想沙砾终会磨砺成珍珠。
新闻推荐
政府发“红头文件”,层层摊派卷烟销售;财政出钱设“奖金”,村镇干部变成“推销员”……为刺激当地烟草消费,湖北省公安县日前曝出摊派怪事。早在2009年,公安县就曾发...
黄山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黄山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