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村庄只剩三个人

奶奶走了，村庄只剩三个人

何鸿燊去世，享年98岁；晚他一天，我奶奶也去世了，享年97岁。何鸿燊是赌王，有四房太太，十七个子女，千亿遗产；我奶奶是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是我爷爷的续弦，子孙倒也不少，只是不名一文。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奶奶九十来岁还去做了白内障手术。去年中秋，我陪父母去看过奶奶，当时的她耳聪目明，还乐滋滋忙着下灶给我们做饭。

这个以我姓氏为名的陈村，据说源自两兄弟。很多年以前，祖爷爷弟兄俩从江西一路流浪来到安徽和县深山里，靠打铁为生。祖爷爷是哥哥，勤劳豁达，他弟弟好吃懒做。虽然弟兄俩性格品行迥异，但俩人相依为命，感情很好。哥哥攒的钱，经常会被弟弟拿去挥霍掉了。

慢慢地，祖爷爷还是攒了点钱，在山坳里置了房，安下家，而后人丁越来越兴旺，最终形成了一个村庄，叫陈村。祖爷爷的弟弟则终生未娶，潇洒了一辈子。这个村庄的所有人家，都是我祖爷爷的子孙。

我奶奶是我爸爸的继母，我两个姑姑和小叔叔是她生的。她是何时嫁给我爷爷的，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爸爸待两个姑姑很好，爸爸是中学老师，小姑姑在爸爸所在的学校读书。爸爸不仅是她哥哥，还是她的语文老师。

我爸爸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大学生，也是陈村里走出来的第一位大学生。小时候我不常去陈村，爸妈总是盯着我读书。但那满村的枣树、地下翻翻就能翻出的嫩花生，还有轻易便能刨出的山芋，满地跑着的鸡鸭牛羊，一直都是我的向往。那时候的陈村，主体是我爷爷辈的三兄弟，我爷爷排行老二，他们每个兄弟都有三四个儿子，几乎每个儿子都成了家，所以我印象中的陈村真的是很热闹。

虽然热闹，但是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晚上亮的烛光，不是浪漫，而是落后；水塘里担起的水，即便没有经过消毒，也是村里生命的摇篮。我记忆中，还有蓝天白云之下漫山遍野的山花和绿草，还有被考古学家挖掘出来的古人类遗址。和县猿人遗迹，就是在陈村附近发现的。

然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我的叔叔婶娘们，我的堂弟堂妹们，一个个离开了陈村，到了外面的大城市，打工、读书、生活。一个个如同水滴，和我一样融进了大城市的潮流之中。

去年我陪父母回去时，发现村里仅剩下四个人：九十来岁的我奶奶、七十来岁的我叔叔婶娘，还有三爷爷家的一个七十岁的叔叔。村里有了电，也有了自来水，生活便利了太多，但是却没有了人。

我奶奶这一走，寂静了很久的陈村少有地热闹了起来。只是可以预见的是，这热闹持续不过几天功夫，忙完我奶奶的葬礼，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还有我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们，又要奔赴他们所在的城市，他们和我一样，早已经把他乡当做了家乡。日子总是要过的，因为没有了奶奶，我们回来的理由就又少了一个。

如今村里只剩下三个人：叔叔婶娘和小叔叔。叔叔婶娘，年近八旬，没有孩子，小叔叔是鳏夫，也年逾古稀。他们满脸沧桑，如同陈村，满村都是空房子，即将消亡。

何鸿燊去世，万众瞩目，茶余饭后津津乐道；我奶奶去世，悄无声息，除了子孙无人关心。其实大多数人，走的时候都像我奶奶这样，默默地潦草谢幕，很多甚至还不如我奶奶，毕竟像我奶奶如此高寿的人不多。一生辉煌的人实在太少太少，多的不过是看着热闹凑着热闹，忘记了自己却是寂寞寥落的人。人生如此，遑论村庄？

●陈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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