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名家洪昇的江淮之行

在中国文学史上，洪昇以剧作《长生殿》声名远扬。洪昇不仅是戏曲名家，也是著名诗人。有“合肥相国”之称的李天馥慧眼识才，对洪昇诗作连声称赞：“武陵洪生文太奇，穷年著书人不知。久工长句徒自负，持出每为悠悠嗤。一朝携之游上国，寂寞无异居乡时。我得把读亟叫绝，以示新城相惊疑。”（《送洪昉思归里》）诗中的“武陵”，应为“武林”，杭州的别称，是洪昇的家乡。“新城”，指山东新城人、当时的诗坛领袖王士禛。王士禛称：“（洪）昇，予门人，以诗有名京师。”（《香祖笔记》）洪昇（1645-1704），字昉思，号稗畦，别号稗村、南屏樵者，钱塘县（今浙江杭州）人。为谋求功名，也为生计所迫，洪昇数次远游，曾往来安徽多地。行迹所至，诗意纵横。  

取道淮北

据章培恒《洪昇年谱》：康熙七年（1668）春，二十四岁的洪昇首次进京，入国子监肄业。

他从杭州出发，由镇江北渡。到盱眙、过淮河，达泗州、经灵璧，一路北行。渡过淮河，遇到大雪。洪昇《鲍家集大雪寄母》诗云：“淮河已渡复驱马，大雪长风正飘洒。口噤无语舌在喉，手冻执鞭不能打。荒郊极望断炊烟，饥乌不飞噪野田。”

初次远行，遇到恶劣天气。家乡渐远，前途茫茫。洪昇的乡愁与思亲之情油然而起。灵璧是楚汉之争古战场，虞姬墓是许多文人墨客凭吊览胜之处。行至灵璧，洪昇写下七言古诗《虞姬墓》。 “霸王别姬”的故事广为流传，八面埋伏，四面楚歌，虞姬舍身为情，令人感到震撼。洪昇的诗句中，有感怀，有悲叹，更有对“虞美人”的赞赏：“至今楚国美人花，不生西施坟上土。”

康熙八年（1669）秋，洪昇离京返杭，路过临淮关。在《泊临淮寄沈遹声、张砥中、吴瑹符、陈调士、俞季瑮、张景龙诸子》中，洪昇写道：“把臂寻常事，何曾便道佳？自从经远别，始觉慕同侪。沙诸群鱼唼，霜空数雁排。寄言孤棹客，今夜泊临淮。”

沈遹声等人是与洪昇志趣相投的好友。因为自伤不遇，功名未就，诗句之中，流露出作者的无奈和抑郁之情。

康熙十七年（1678），洪昇再度赴京，作有《宿州道中怀吴瑹符》。诗云：“一入符离道，平畴见绿禾。尘沙人面少，风雨马头多。叠嶂环灵璧，长淮走汴河。故人莲幕客，怀古兴如何。”诗中意境，沉郁苍凉。语浅情挚，感慨遥深。吴瑹符，即吴仪一，此时在奉天入幕府。著有《吴山草堂词》。参与改编并主持刊刻《长生殿》，还为之作序，对此剧流传做出了贡献。

流连皖江

河南开封，古称大梁、汴梁，又有东京、汴京之称，被誉为“八朝古都”。 康熙十年（1671）秋，洪昇出游“大梁”。从钱塘启程，取道当涂、芜湖，在皖南逗留多时。相传，唐代大诗人李白在采石矶醉后泛舟，跳江捉月，骑鲸升天。当涂青山，又名谢公山，南齐诗人、宣城太守谢朓曾筑室山南。

来到采石，洪昇挥笔写下《李白酒楼》：“一片寒云接素秋，几行疏树覆城头。海风吹上东山月，独倚天边太白楼。”在《芜湖旅次示钱石臣》中，洪昇写道：“采石矶边远树稠，丹阳湖上乱帆收。天连海气春如雾，雨杂江声夜似秋。来去浑疑双社燕，浮沉莫叹一沙鸥。从来此地多流寓，谢朓青山李白楼。”

钱肇修，字石臣，号杏山，钱塘人（今浙江杭州）。康熙三十年（1691 ）进士，初官洛阳县令，后擢监察御史，著有《钱石臣诗钞》。其姑母为洪昇之母。旅次，有旅途小住、暂作停留之意。丹阳湖，位于苏皖交界处。诗人借景抒情，表达出对人生的感怀以及对李白、谢朓的敬仰。江城芜湖，古称鸠兹。据民国《芜湖县志》记载：鹤儿山，在县西北四里，临大江，有亭名八角。明崇祯年间，改名为“识舟亭”，取谢朓“天际识归舟”诗句意，乃“最为地方名胜”。

“鸠兹江上识舟亭，并倚危阑望远汀。春水倒衔千树碧，曙云遥散数峰青。天涯兄弟怜同调，客里莺花笑独醒。今日一尊须尽醉，断蓬从此各飘零。”这是洪昇的《登识舟亭，同表兄江谕封、李含美、表弟钱石臣》。与表兄弟们相逢芜湖，同游胜迹。他乡聚散，洪昇别有感叹。江谕封生平不详。李中发，字含美、怀日，海宁人，康熙年间举人，著有《亦庐杂咏》。对于识舟亭之游，洪昇印象颇深，此后还曾记起：“风急醉初醒，收帆泊野汀。忽思携斗酒，同上识舟亭。”（《晚泊怀黄良士》）

离别芜湖，顺流而下。洪昇再由江宁至浦口，赶赴大梁。途中，作有五言律诗《江行口号》：“风驶舟欹侧，轻帆去似飞。江豚迎浪拜，水鹤带云归。忽过然犀浦，旋经采石矶。乘流真迅疾，停泊未斜辉。”笔调轻快，灵动飘逸。

专赴合肥

康熙三十三年（1694）秋冬之际，洪昇专程前往合肥，拜访因丁母忧回乡的恩师挚友李天馥。合肥人李天馥（1635-1699），字湘北，号容斋。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历任内阁学士，工部、刑部、兵部、吏部尚书。康熙三十一年（1692），拜武英殿大学士。著有《容斋千首诗》《容斋诗余》《古宫词》等。

康熙十三年（1674），洪昇第二次进京。栖遑无依之时，投诗呈内阁学士、经筵讲官李天馥，以谋进取。李天馥欣赏洪昇才华，邀他家中坐馆。与其篝灯论诗，并大力引荐。洪昇感激知遇，引为知己。

洪昇此行，一路劳顿。过长江时，在梁山受到风雪袭扰。途经巢湖，遭遇雷雨天气。其《梁山阻风》云：“梁山横渡口，日日系归船。风雪迷吴楚，云涛接地天。榜人临水坐，渔父枕蓑眠。只有思亲客，淹留泪点悬。”

濡水河，在无为境内。三国时期，吴魏在此发生了“濡须之战”。在《濡头水》中，洪昇写道：“濡头当险要，吴魏昔交兵。战舰没何处，依然春草生。缺斨渔父拾，荒戍野人耕。独爱周公瑾，兼留顾曲名。”

感叹于曾经的刀光斧影、今日的荒野春色，诗人对“曲有误，周郎顾”赞赏有加。船行巢湖，夜晚雷雨交加，洪昇写下了《湖中遇雨》：“薄暮大湖中，收帆系短篷。奔云俄掩日，飞雨骤随风。雷动龙翻窟，波明电划空。须臾烟浪息，月出远山东。”

其《宿巢湖》诗云：“一艇系湖浔，湖波广复深。湖连风荡激，云徙月晴阴。老畏垂堂戒，贫伤负米心。芦洲孤雁宿，入梦有哀音。”窘迫之境，飘零之叹，尽在寥寥数语中。

客人远道来访，主人盛情款待。在合肥期间，洪昇受到礼遇，“车辙至止，公卿大人咸虚席以待。”洪昇返回杭州前，李天馥作《送洪昉思归里》相赠，有赞赏，有理解，有慰藉，有勉励。毛奇龄评曰：“昉思传奇，自堪不朽。一经元公品题，倍增声价。”

作为朝廷高官，李天馥广交贤能，爱才心切。身为贫寒士子，洪昇专程拜访，意厚情深。二人交往，传为佳话，令人为之感怀。

附图：洪昇（取自《中国古代文学家》纪念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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