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深的依恋

□程保平

我不是有神论者，我一生以来所有的教育都是把我塑造为无神论者。实际上我已成了彻底的无神论者。假如真有什么神的话，那就是生我育我的父母，因由他们，故乡也成了我的神。尽管那里寒碜、落后，无足称道，但我仍然不愿别人哪怕有一点点的轻视，可事情越来越朝着自我否定的方向发展。

我年轻时就来这座山边讨生活，我看它跟看空气一样没感觉。那时候我还是单身汉，偶尔周日骑单车独自爬这座山。我到山顶，胡乱吃点面包，喝点汽水，翻翻闲书，然后铺几张报纸睡觉。醒来我会看看风景，又在气雾迷蒙中，分辨哪是我的家，中间隔了多少座山，多少道河。我是一叶孤单而没方向的浮萍。

我后来就在故乡与这座山之间往返，尽管每年在故乡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我觉得自己在故乡跟在这里一样的长。不过，从故乡回来时候，我也会像当年站在山上一样，从另一个视角寻找这座山，它的方位和轮廓，还有它的绿色，慢慢地我会在心里说，快到家了。

有一年，我看《资治通鉴》，到南唐这段，有杨行谧进军铜官山的事，这可能是本地第一次被国史记载，也可能是本地人第一次发现了的，我有发现新大陆般的高兴。我想，这可能是这里的水浸润了我的血脉，这里的风吹白了我的头发。我跟它实在是有些扯不清了。

我有了妻子、儿子。儿子在慢慢长大。每到过年时，他都会问，是在这边还是回家过年。我很高兴，我的家乡就是他的故乡。但从老家回来，他又会说，终于到家了。他有两个家，但更把这里看作自己的家。

其实，我也是慢慢这么看的。我回故乡时，也想这里的朋友和工作。到走那一天，我会跟妈妈说要回家了，但接着都更正，是到——自己的小家。我在回城时，总以审视的眼光打量这里的土地。我发现，山越来越绿了，水越来越清了，路越来越干净了，心里也是高兴的。我就这样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神。

我现在越来越依恋两个地方了，一个叫铜官山。一个叫培文洲，那是我的故乡，一个江中小洲。从培文流过来的扬子江水，浩浩荡荡，九曲十八弯，百几十里就到了铜官山下。在山和水之间，散布着一片市镇，抱着一汪碧绿的湖，叫天井湖，有很多的人静好地生活在这里，包括我、我的家人和朋友，过去大家称铜官山，现在多喊铜陵市了。

我今天陪几个画家朋友去走铜官山。我们看了老铜矿，大洼凼，露采区，矿业公司，还看了一个新开的叫1978的铜矿遗址公园。我看那些遗迹、实物或复原，过去的许多事情都来了，它们跟我有关或间接有关，都是我曾经的生命，是这座城市区别于北京、伦敦，或者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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