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片青山

□王洪启

在阳春三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去寻觅已阔别近六十年曾留有我脚印洒有我热汗的那一片山山岭岭。

一九六零年秋天，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在当时“低定量（粮食），瓜菜代”的饥荒年月，我随安徽省冶金厅临时组织的一支约三十人参加的小秋收工作队，赴繁昌县荻港附近的桃冲采挖葛根。

我们第一天自合肥乘火车出发，当天下午到芜湖，在人民旅社住了一宿，第二天乘小轮逆江而上，傍黑到达荻港。下了船，走过一条窄窄长长商铺已开始亮灯的小街，来不及细看，又赶乘小火车到达桃冲铁矿，住进矿里为我们准备的一个大通间里。

大家早已饥肠辘辘。房间一侧建有锅灶，我们随身带有米和油。距房子不远有口水塘，取来水便开始做饭，按人头量米下锅。没有菜，煮饭时将一瓶约一斤装的菜籽油倒进了锅里。煮好的饭亮光光明晃晃的，谁也没觉得未经过熬炼的菜籽油有什么异味。

大家拿出各自的饭碗，沿锅台和饭锅盖摆放好，由队长掌勺分饭。大家围站旁边，哪个碗里多了或少了，几十双眼睛馋巴巴地望着，提出来再由队长由这个碗里挑出一团，也就是约一两口饭的量，放进另一只碗里，力求公平合理。分好饭，大家三下五除二一下就吃光了，谁也没因为缺菜少盐而吃不下。

旅途的劳累使大家很快进入梦乡。天亮起床找水洗脸刷牙，来到头天晚上取水煮饭的那口水塘，却见村民正在塘里洗粪桶。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便在矿区周围的一座座山头上寻挖葛根。

那些山头，看上去并不算高，但攀爬起来相当困难。灌木阻挡着你，荆棘藤蔓牵扯着你，岩石泥土也在脚下打滑，像进入一个人迹未至的原始地带，眼睛还要搜寻着葛根在哪里。我在平原地区长大，从未见过葛根的模样，好在有人认识。不知是谁在纵横交织的藤蔓和叶子中认出了哪一根是葛根，不少人便循声聚过去，看他扯着一根藤蔓寻到葛根的根部，首先开挖。

这样像我未见过葛根的人也开始学着辨识葛根。植物界也有叶茎相类似的，有人忙活一阵终又放弃。经过初始阶段的锻炼，后来大家也都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葛根生长在地表上的藤蔓，且一挖一个准。

挖葛根那可是件力气活。混杂在泥土中的石块和其它植物根系往往使铁锹难以发挥作用，必须用十字镐才能挖得动。有的葛根埋在地下距地表几乎有半人深，土方量相当大。两三个人通力合作，花半天时间才能将其挖出来。有时碰上近米长胳膊粗的大家伙，还要从上午挖到下午呢。当然大家吃不饱饭，力气也都有限，十字镐抡着抡着，往往就举不动了。早上从矿食堂买个馒头作干粮，不到中午就已填进肚子里了。

我那时离开学校参加工作仅半年，年龄不足十八岁，体弱力薄，每天累得下山时连扛工具的力气都没有。小秋收工作队里包括队长在内不少人是厅物探队的，他们常年工作在野外，粮食定量高，也都只把我看作是半个劳动力。

这样的苦力大约干了两个月，我们才原路返回合肥。

如今，事隔近六十年，终于又踏上令我多少次魂牵梦绕的那片地方。

车子经繁昌黄浒向北驶向长江边的荻港，沿途地势平坦，不见山丘，记忆中的那片青山在哪里？

车抵荻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小广场似的大转盘和一条新兴的宽阔街道。经指点寻到老街，它还是那样窄窄长长的，但两旁已鲜见店铺，地面也由石板改铺成了水泥路。变了！老街四通八达与纵横相交的新街连接，变美了！

问路去桃冲，十五里的路程。车子向东行进，转过几道弯，眼前渐渐出现了山岭，以及在一个大山坳中停放的采矿设备和一辆辆大型矿车。到地方了！桃冲铁矿已更名为马钢桃冲矿业公司。矿附近的一段公路两侧布满了房屋和商店，成为人来车往的街道。这都是过去所不曾有的。曾住过的几间平房和曾取过水的水塘已不知所踪。

连绵的青山依旧在，我还清楚地看见了那满山的灌木和杂草，其间一定还生长有葛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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