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燕的《外滩影像与传奇》,有一章用了《宿醉》的标题,老上海的故事说的人很多,怀旧的情绪很浓,灯红酒绿那一段记忆,至今还有许多人在宿醉里。
宿醉的人,疲惫、松弛、慵懒、迟钝,还有一种瘀伤后的麻木,脚底下真实地虚幻着。比起拼醉的酣畅淋漓,沉醉的无知无觉,宿醉有无数根渐渐恢复的触角,轻轻挠过脚底心,但是被酒精刺激过度的神经此时还不能敏锐感知,搔到了痒处,隔着靴子。
《武林旧事》载:宋淳熙间,太上皇赵构游湖山,经断桥旁一个小酒肆,素屏书《风入松》一词: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花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垆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髻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馀情寄、湖水湖烟。明日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是太学生俞国宝醉笔。赵构笑曰:“此词甚好,但末句‘明日重携残酒\’未免儒酸。”改云“明日重扶残醉”。解褐衣,当场提拔。
皇上的口气跟太学士的胸怀当然不一样,虽然到了赵构手里,江山如此多娇只剩下半壁剥蚀的危楼。
词是好词,只是写在当时的杭州,醇酒妇人及时行乐未免令人寒心,“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如果仅仅是游人的自醉也就罢了,偏偏是太学士的陌上问花图一醉,“重携残酒”的穷酸也好,“重扶残醉”的潇洒也罢,不过五十步与百步。这样的君这样的臣这样的家国还有什么指望?所以在《射雕英雄传》里连大字不识的郭靖也越听越觉不是味儿,说道:“这是大宋京师之地,这些读书做官的人整日价只是喝酒赏花,难道光复中原之事,就再也不理会了吗?”飞起一脚将屏风踢得粉碎。痛快!
宋高宗赵构文学造诣虽然不如他的父兄,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全宋词》载有赵构的15首《渔父词》,赵构自序作于绍兴元年七月十日。当时金兵追击,赵构逃至会稽,无意中阅览到黄庭坚做的渔父词15首,一时兴起,也做了15首《渔父词》“戏同其韵”: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烟艇小,钓丝轻。赢得闲中万古名……这些小词清丽淡雅如水墨画,放在历代帝王的词作中,也是上乘之作。奇怪的却是逃难路上,赵构怎么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从容心呢?就算他镇定得很,国仇家恨云垂海泣,怎么能做这样山清水秀全无心肝的词?
赵构在逃亡的路上,李清照也在逃亡的路上。为了证明赵明诚的清白与忠诚,李清照拖着几车子金石宝藏一路追赶皇上的御辇。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宿醉的滋味?曾经看海棠沉醉的女子“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看菊花沉醉的女子“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看梅花沉醉的女子“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看茶花沉醉的女子“金樽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一年四季醉花醉酒的女子现在“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为了逃避思乡之苦只有醉,睡前燃上的水沉香已烧尽,而我的酒意却没退。
酒入愁肠,化作乡思泪。可是乡思比梦长,三杯两盏淡酒怎浇心中块垒。有国,国破,有家,家亡,如此河山如此人生,像许志安唱的那样:没睡不如就继续醉,哪种寂寞不是来自于发现,清醒有时也是种罪。
据说刘伶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个拿锄头的童子,醉死了就地掩埋。当年拼却醉红颜,而今买酒垆前,我该怎么说这段人生,是一场大醉还是一段浅酌?所有不能解开的死结,所有不能面对的记忆,所有不能愈合的伤口,所有不能风干的眼泪,也许到明天不过是一次宿醉。
不能醉卧沙场,也不能醉死樽前的人,想一想能不能当得起宿醉后,那一场头痛欲裂?
(唐玉霞,作家,《芜湖日报》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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