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与红玫瑰

张诗群 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陌上清歌》、《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的诗歌人生》、《浮生六记——浮生与温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他们曾这样相爱》、繁体版散文集《初夏》等著作。

爱玲女士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分明是两个女人，一个懵懂圣洁，一个风情万种，得了哪一朵，男人都觉得遗憾。难得的是芸娘，她有红玫瑰的风情，也有白玫瑰的忠贞。   张爱玲笔下的王娇蕊，绝对风情到了骨子里。见到她以前，佟振保曾为自己超强的自制力而自豪，甚至他传扬在外的名声，也是君子之流，没有人不知道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最终，他还是为这个风情柔媚的女人意乱情迷。

婴孩的头脑与成熟女人的美，是王娇蕊的武器。她有谙熟热烈的野性，也不乏最真的纯情，狂热与纯真在她身上水乳交融，像小剂量的温柔毒药，搁置在佟振保眼前，让他朝思暮想，又令他心痛流泪。

显然，时空环境的不同，王娇蕊的洋派风情与芸娘的古典式浪漫不在同一个级别上，但一样卓异不俗。王娇蕊喝那白漆似的药液时说：“就像喝墙似的！”这让初次与她见面的佟振保觉出了她的不平凡。

同样，与沈三白谈论茉莉小人，芸娘说“我笑君子爱小人耳”，吃芥卤乳瓜，又随口而出“情之所钟，虽丑不嫌”，一样的语出惊人，让人蓦然心动，觉出了她的与众不同。

对佟振保最具杀伤力的诱惑，是他偶然窥见了王娇蕊对他潜藏已久的迷恋。她并不抽烟，那天却坐在佟振保的大衣底下，点燃他吸过的香烟，看那轻烟袅袅升腾，沉浸在对他的刻骨想念中，直到烫着了手，才将手放到嘴边去吹。

当芸娘在月下祈祷“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时，她热烈纯真的情意，同样是这一朵红玫瑰的浪漫炽热，再没心没肺的男人，都会如饮醇醪，如曛风拂面。

佟振保从王娇蕊身边逃离后，便与孟烟鹂结了婚。他看中她，是因为她的规矩和清白。但日子不是一张白纸，刻板无趣地过下去，更是让人伤心。于是后来在佟振保眼中，孟烟鹂这朵白玫瑰，又变成了一粒饭粘子，粘在他的衣襟上，只让人心生厌恨。

似乎没有多少女人能完美地集红白两朵玫瑰于一身，芸娘除外。

她是沈复眼中“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的美娇娘，是他小别后便觉“一刻如年”的热恋情人，是愿来世为男，与他相携遨游天下的知己，是与他吟诗论画，赏月品茗的红颜，更是他贫贱相守的糟糠之妻，是他一双小儿女慈爱温柔的母亲，是用淳朴的智慧维持贫寒生活的平凡女人。

对于男人，芸娘的可贵更在于，她满足了他们内心对红颜知己的所有想象，她不仅是他们精神世界志同道合的良友，并且，她对沈三白的爱，超出了女性本能的自私和占有。她认为美好的事物，哪怕是女人，也要千方百计地寻来，兴高采烈地给予生命中最亲密的那个人，哪怕那个人正是自己的丈夫。

林语堂的女儿林太乙在《林语堂传》中回忆说：“父亲的理想女人是《浮生六记》的芸娘。他爱她能与沈复促膝畅谈书画，爱她的憨性，爱她的爱美。”

她是一朵红玫瑰，娇艳多姿，风情摇曳，让人日思夜想着无法割舍；她也是坚贞的白玫瑰，低眉敛声地守着日子，让人安心适意。

曹聚仁写沧浪亭，特别让芸娘出场来压阵，他写：“在那样的曲榭中，住着沈三白这样的画家，配着陈芸这样的美人，是一幅很好的仕女图。”

这幅亭榭回廊神仙眷侣的场景，光想像一下，就让人钦羡不已，而曹先生所说的美人，非国色天香，必是“陈芸这样的”，兰心蕙质，情调高雅，才配得起这曼妙景致，才撑得起这繁富古雅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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