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莲的路过

唐玉霞  《芜湖日报》副总编辑，芜湖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历史随笔《她们谋生更谋爱》，长篇历史小说《情断南宋》（合作），参与出版《张孝祥词鉴赏》、《舌尖上的江南》等书。

海莲·汉芙实有其人，《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的作者，一辈子写了不少东西，余者寂寂无名。《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是本书信集，收录的是购书者海莲与售书者书店经理弗兰克·德尔包括店员的通信来往。

原书只薄薄93页，却成为全球爱书人之间的一个暗号，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这本书被拍成了电影，男主角安东尼·霍普金斯，女主角安妮·班克罗夫特。我是先看电影后看书，并且深深觉得电影拍得比书隽永。

1949年，海莲在报上看到英国伦敦“马科斯与科恩书店”的广告，千里来函，索买她在昂贵、世俗的纽约遍寻不得的旧书。二十年间，海莲总共在这家书店购书近五十种，数目并不大，即使心有余，本身海莲在经济上比较拮据，但是秀才人情纸半张，她从来不吝啬她的热情，她的信里满满是看了好书的欣喜若狂，看了坏书的泼辣指责，还有书的评论文字，率性、幽默。50年代战后英国，物资匮乏到极致，弗兰克和书店里的人们有一天突然收到了海莲辗转寄来的“重达六磅的火腿”，这火腿是他们“不是久未见到，就是只能在黑市上匆匆一瞥”的最慷慨的礼物。此后，各种各样的食品频繁地送到英国书店里给所有店员（六人）分享。海莲和弗兰克及店员们之间，渐渐有了像亲人一样的情感。谈书之外，闲话家常，这对海莲来说，也许不难，但是对拘谨保守冷淡的英国人来说，打开他们的心扉，大概远比打开钱包困难。

海莲在信里妙趣横生，虽然她的境况从来都没有如意过。只有一次，她告诉弗兰克“我要一本情诗集，不要济慈或雪莱，请寄给我一本不太煽情的情诗集，你自己挑选吧，要一本小开本的，可以放入裤兜中带到中央公园去”，为什么她心血来潮要看情诗集呢，偶然的伤感仅仅只是因为“春天到来了”。海莲絮絮叨叨自来熟，弗兰克有点冷淡，一派谦谦君子之风，他回报海莲的热情的是到处为海莲找书。美国女人的热情和英国绅士的拘谨平衡在书信两端，温度适宜。他们终生未谋一面，只是路过了彼此生活，这一段路过，如沐春风。

但是不少人都想从这段故事里读到爱情，书中附录《爱情的另一种译法》，在春风拂面中突然沙粒一样咯痛牙齿。有人的地方一定要有爱情吗？海莲是个寂寞的单身女人，那么她就一定要在大洋彼岸精神恋爱弗兰克吗？弗兰克这个古板保守的英国中年男人一定在海莲这里找到情感出路吗？不要侮辱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不要意淫买书人和卖书人之间一点单薄的知音感。爱情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也不是精神世界里最重要的。这只是一份未被辜负的信任，一股源于书和知识的尊重，一种彼此对于善意的珍爱，人与人之间，除了男女之情，理应有着更为广阔深远的空间与联系。

只是这联系渐渐稀薄断裂。现在，全地球都知道实体书店要死了，全地球都知道，纸质读物要死了，我记得海莲的开篇“如果你们恰好路过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它良多……” 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只是一眼经过，我以为那是文艺女中年的热情，但是现在，我想它可以做所有实体书店的挽联，我们是被纸质读物喂养的一代，只是事到如今，挽歌声起，让我再借一句琼瑶阿姨的话：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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