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活狱罢官

张诗群 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陌上清歌》、《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的诗歌人生》、《浮生六记——浮生与温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他们曾这样相爱》、繁体版散文集《初夏》等著作。

文宗开成四年（公元839年）春，二十六岁的李商隐在长安第二次应考释褐试被顺利录取，官授秘书省校书郎，不久又调离京城，来到位于黄河岸边的虢州弘农县（今河南灵宝），任弘农县尉。

在唐代，县尉相当于现在的县级公安局长，唐代著名诗人中，王昌龄、刘长卿、元稹，甚至与李商隐素有深交的温庭筠都有为官县尉的经历。文人出仕，骨子里总有一个最基本的愿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不单单是儒家的理想主义，也是读书人共同的入世情结。李商隐也不例外。

弘农县虽小，却也是一个五脏俱全的世界。所以尽管外任的消息来得太突然，李商隐还是欣然上任了。他想，如果能以自己的勤勉工作换来一方安宁，老百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像杜甫当年希望的那样，“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使弘农县民风淳厚，社会稳定，也一样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但是，现实再一次和他开了个玩笑。

大唐帝国到了晚期，政治畸形，民生凋蔽。李商隐刚到弘农，呈现眼前的是一片凄凉荒芜的景象，民不聊生，偷盗日起。但是作为县尉，他还得违心地上门催缴赋税，将那些被生活所逼沦为盗贼的贫苦农民关进大牢。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牢狱冤案、量刑不公、贿赂官员等现象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对于胸怀治世理想、长期读经书作圣贤文章的李商隐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混乱不堪、黑白颠倒的世界。

内心的悲愤郁积到一定程度，便需要爆发来纾解和释放。“活狱”事件，成了这根导火索。

当县尉不久，李商隐在清理一些陈年积案时，发现了一个量刑明显过重的案子，案犯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却被上任县官胡乱判成死罪，关进了死牢。李商隐从头梳理了这个案子，发现重判的原因，一是案犯没有后台背景，二是原告方较有权势，不仅贿赂过上任县尉，还找过当时的陕虢观察使孙简。

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居然存在量刑不公的冤案，年轻正直的李商隐无法做到放任不管。他虽是一个文人，却有文人的耿介正直。揣着一份凛然，李商隐对案件重新量刑，将死罪改为轻判，一桩错案将还以公正。

“活狱”事件，李商隐做得浩然正气，痛快非常。但此时，消息已传至陕虢观察使孙简耳中。

在唐朝，观察使相当于地方军政长官，他们对所辖州县进行监管巡察，对违纪官吏进行处分罢免，因此，一旦触怒了观察使，意味着你的政治生命可能就此玩完。

很显然，李商隐触怒了孙简。一个已经了结、并已得到观察使确认的案子，李商隐这个小小的县尉居然敢推翻重来，改判为活狱，这岂不是目中无人，以下犯上，在否定观察使大人的英明决策吗？

孙简怒不可遏，没有商量余地，下达了罢免令。

此时的李商隐，心中大概只有愤慨和正义。罢就罢吧，想当年杜甫拒任河西县尉，改任右卫率府兵曹时曾有这样的感叹：“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老夫怕驱走，率府且逍遥。”边塞诗人高适任封丘县尉时也作悲声：“释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宁愿从军到西域守边。

于是，他赶在罢官令到来之前，便挂冠而去，告假归京。

回到长安家中，李商隐读书吟诗，莳花弄草，倒也安然。这期间的生活，他在《自贶》中作了这样的表述：陶令弃官后，仰眠书屋中。谁将五斗米，拟换北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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