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是父亲的第三本书。父亲早已寿届九秩,但每天仍把卷不辍,间或点瓜种豆侍菜候园,客人来了,除了聊天赏景,更有诗酒相酬,兴致上来也陪着打几圈麻将,襟抱绵长,极具人间情怀。
父亲幼岁失怙,少读塾馆,继入抗日民主政权为培养干部而创办的皖江联立中学,毕业后即成职业革命者。他这一生,出生入死,几经坎坷,有着太多传奇经历。父亲是性情中人,理想色彩极浓。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当年受左倾处置,几至以死抗争,最后虽被贬黜回乡自谋职业,但却坚持了自己的人格操守。拨乱反正恢复待遇以后,父亲生活有了越来越多的亮色,越来越安于乡居。或为人排忧解难,造福乡里,或诗朋酬和,远悦近来……尽兴,尽致,尽情!而在热烈明快的背后,父亲又渐渐回归阅读,寻找生命里的精神内核,独立不迁,似兰斯馨,一如故园那处楼屋林院,以令人心怡的乡居方式昭示着一种精神气质与美学性状。
志气万里风云,意酣平生,浪里烟痕白。在疏理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又一次惊奇地发现了父亲生命中的诸多风景,他的热切,他的伤痛,他的理性,他的明澈,他的锋利,尤其是他的念旧重谊……都能不时将我唤醒。同时,我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也一直沿用着他的思维方式、他的哲学逻辑处理生活。我曾认为独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观念、自我剖析能力、处世态度甚至憎恶喜好,都能在这本诗集里找到出处。而我最羡慕的,是他内心的明澈和灵魂皈依的怡然,我太需要这种沉静了。
诗,言志酬情。父亲的这本诗集,取名《循情韵语》,他有两句诗最能撮其旨要:“无限韵文增喜悦,几多妙语慰蹉跎。”其中,亲情、友情、乡情、国情、人情,篇章内文,全部循情而设。这些随性诗词,以朴实的笔触,将诸多过往、心底感悟、眼前世事,包括诗友交往、乡居景色连同行旅妙赏都一一记存下来,融合历史和现实,融合大局与个见,入理入情,历久仍在,是他这么多年诗词写作的集大成。诗集的最后,还附上他当年应征写作的《芜湖赋》,另外还有一篇《韵语心得——浅解近体诗的格律与欣赏》,算是经验之谈。作品称不上珠圆玉润,但有生气灌注,一些怀人和绘景的诗语常如流星划过,光彩拖曳。
当年,我们一家从西安回南陵时,托运的行李中大半是书。父亲尤爱《石头记》《儒林外史》等古典小说,且有大批话本、杂剧、野史。外国文学书数俄罗斯的最多,普希金、莱蒙托夫、屠格涅夫,以及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余为巴尔扎克、雨果、拜伦、雪莱、但丁和泰戈尔等人作品。特别是一部《俄国文学史》和一部《欧洲文学简史》,让我受益颇深。那时母亲在外地工作,弟妹们分别寄养在各自乳母家。于是,那些静静的夜晚,一盏微茫而清明的煤油灯下,我读书,祖母做着针线。
由于父亲的引领和指导,我从五六岁起就接受《离骚》《古文观止》和唐宋诗词的熏陶。父亲念诗词有腔调,歌咏一样,谱子根据平仄而有变化,却又不是我后来触及的那种颇有风范的抑扬顿挫。父亲常常手握一卷,绕室吟哦……不朽的诗句穿越时空,以永恒的魅力传达着深夜里幽幽不了的情感。而我,就是在父亲无数次的长吟声中,脑中深深烙印下了这些文辞章句。
后来,我外出求学,谋生,走出一条自己的路。走得再远,依旧当年寒客,是书生本色。远离土地的我,近年来愈来愈强烈地渴望回归,渴望荷一柄锄去后园除草,让乡野的暮风晨露吹拂和滋润身心。素月如水 晖色如洗,随意一处,都那般宁谧而祥和。父亲曾一字一句教我读《五柳先生传》和《归去来兮》,“先生不知何许人也,唯宅边有五柳”,“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这些句子,至今还能张口就来。感慨父子两代对文学的一脉传承,其中蕴含,自有一种无可言宣的温馨到心头。
父亲的晚年生活,丰饶而充实,因为他能按照意愿生活在自己最享受的土地上——美哉居乎,乐斯地也。当年父亲所在的部队集体转业,他们那个师一半留在了安徽从事水利建设,一半去大西北,组建了陕西省建筑工程公司。去年我去西安,初冬的一个下午,特意找到父亲的原单位。林立的高楼下,当年转业兵搭建的部分红砖老房仍在,我和妻子就在那个大院里转悠,拍照,尽力搜寻我稚年生活过的一些蛛丝马迹。碰到一些白发老人,最早是六十年代老兵,比父亲迟了好多年。我尽力想像着父亲当年的生活景况,仿佛看到了一条奔涌的河流,滔滔而来,又漫漫而去——那是属于父亲的一条历史的河流呵!
岁月易序,世事多变……会流逝的,随着日子流走了,该留下的,终会留下来。
□ 谈正衡
含羞 李陶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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