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唐玉霞  安徽省芜湖人。出版有随笔集《千古红颜：她们谋生更谋爱》、《回味：美食思故乡》、《回味：低头思故乡》、《陌上芙蓉开正好》，长篇历史小说《情断南宋》（合作）等。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也是写男女之情的。写男女之情的句子，固然最为动人，但是如果狭隘地局限于男女，往往回味不够。毕竟，男欢女爱是人生最为强烈的情感，但是不太可能在人的一生中始终保持高温。尤其是过了一定的年龄，有了一定的阅历，爱情往往成了一种寄托，一种隐喻。所以我有时候想到这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心中是淡淡的怅惘，像冬天早晨覆盖在田野里深深的霜色，抑或秋天夜里窗外淅沥不休的雨意。人生的一层清寒与清欢。

这是《诗经·郑风》里的一首，写一个女子在风雨如晦、鸡鸣啾啾的时候，想念她的心上人。没想到心上人真的出现的眼前，这个女子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如果是这样，当然喜出望外。但是问题来了，这个“云胡不喜”是问句？还是否定句？还是双重否定即肯定句？就是说，这个女子是，既然看到心上人了，那还有什么不快乐的？意思是很快乐。既然看到心上人了，为什么还不快乐？意思是，还是不快乐。这要看云胡二字的确切解释，据说，云是发语词，没有确切意思，胡是为何。为什么不？那还是肯定的。你选哪样？为着那个想念心上人，想得都像生病了一样的姑娘，我选择前者，这是最简单也最暖心的答案。后面省了多少是是非非的解读。

但是我喜欢的是另一种，既然看到心上人了，为什么还不开心呢？开心是电影里打出的“完”字，最识相的谢幕。不开心这有悖人之常情的情绪里面才有故事啊。为什么不开心呢？可能是思念太久太深，加上天色昏暗，风雨交加，鸡鸣狗叫，心上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有一种“相逢犹疑是梦中”的不确定感，一时间还不敢高兴。何况，女子想念了这么久，都有点儿恍惚了，这个时候就是看到心上人，也不太可能立刻喜笑颜开，角色转换得太快了。再说了，忽然看到心上人，心里多少有点儿委屈，这个时候还不撒撒娇？扭过头去，偏过身去，搞不好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人家两口子这时候情绪老复杂了。总得有个起承转合，然后顺理成章的。

即使排除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情绪，既见君子，也会云胡不喜。如果那个心上人孔席不暖，一会儿就抬脚要走？来不及的欢喜被上赶来的分离冲得七零八落。也或者，其实既见的这位君子，其实只是单相思而已。《神雕侠侣》中，杨过简直就是开后宫的，在所有爱上他的女子当中，最有悲剧色彩的是程英，形单影只，寄住陆家庄，流落桃花岛，一见杨过误终身。为了杨过，她可以不惜性命，她没有亲人，也不似其他姑娘都有着自己外向张扬的一面，程英的动人之处在于内敛含蓄，不争不夺，甚至都不说，却为注定没有回应的深情守候终生。她默默在纸上反复写“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这一幕何其动人何其凄恻。因为这个君子不是她的良人，即使她对幸福的渴望无非是看他一眼，这一眼也只是背影而已。他有他的爱人，他有他的悲欢，他的人生与她全无关系。

白云聚散，人生离合。这一刻世间的所有都与己无关，因为那人与己无关。这个时候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是如此哀伤。哀伤得让人无力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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