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紫东先生像
《三滴血》剧照
修缮后的西安易俗社
一
没有想到。
繁忙的312国道穿乾县的西营寨村而过,我也不知道在这条路上来回跑了多少趟,却不曾想到,就在路边不是很远的地方,一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田地里,有一座同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土坟。而在这枯蒿荒草遮掩着的坟茔下,竟安眠着一个绝不普通的人。
那就是范紫东先生,一个曾经在关中道上童叟皆知的人物。
土路蜿蜒,蒿草没膝。若不是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恐怕我今生也不会在这块地方留下自己的足印。来到先生坟前,我的呼吸清晰可闻,不知是因了四周凋敝的冬野那一片沉寂,还是因了我此时惊异难捺的心情。
先生坟前鲜有人迹。除了萋萋的枯草随风而舞外,仅有一通青砖裹起的石碑。碑很普通,与农村墓地常见的那种石碑没有什么两样。但细细看来,又是一个没有想到:碑面“范紫东先生之墓”几个大字,竟是冰心亲笔所书!让人难将这碑与四周的荒凉相联。碑后,刻有原陕西省省长程安东等人撰写的碑文,概要记述了先生的生平。
碑记:先生字凝绩,乾县灵源乡西营寨村人氏,生于1878年,卒于1954年,生年七十有六。去过三原的宏道书院不知多少次了,读了碑文,方知道先生曾以优等第一名的成绩,就读于那座关中著名的学府。
凡鸿学大儒,除天资外,年轻时必有一段苦学的历程,先生也不例外。
先生出生于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天生聪颖,5岁识字,9岁诵诗,15岁时,诗文已焕然成章,一时有“才子”之称。因父亲早逝,先生一边务农持家,一边勤学不辍。冬季农闲,每每黎明即起,勤苦研读,习以为常。“笔冻坚疑折,炉灰冷尚持,寒威愈凛冽,诗骨倍清奇。”从这首自咏诗中,可窥先生苦学之一二。
先生一生爱好广泛,饱学多才。除了在戏曲创作上有突出的成就外,还在语言、金石、历史、地理、数学等研究领域有不少建树,著有《关西方言钩沉》、《乐学通论》、《关西周秦石刻摹本》、《地球运转之研究》、《乾县县志》、《永寿县志》等著述,不愧关中鸿儒。
二
然而,正像一切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样,先生并没有将自己关进书斋,沉溺于自我的立德立言,而是抱着积极入世、修齐治平的儒家理想,心怀天下。
在清末那个动乱的年代,先生忧国忧民,时常抨击时政,倡导革新,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怀抱。针对列强的步步进逼,软弱无能的清政府以首都靠海太近为名,曾议迁都以避洋祸。先生在一次课试作文中,以此为题,援古论今,痛陈迁都之非:
“汉唐以前,我国之外患在西北,故京师在长安,即雄踞西北也。元明以后,我国之外患在东北,故京师在北平,亦扈东北也。都城一迁,则夺我之气,示人以弱,恐我退一步,人将进一步矣。呜呼!周不捐弃丰镐,则犬戎何能深入内地;宋若死守汴梁,则女真何至长趋中原?世或有献迁都之议者,吾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也。”
至今,读到以上文字,我在感佩先生识见的同时,依然能强烈地感受到他腔子里的那一股热血!难怪当时的教官在卷上批道:“洞悉时势,深明大局,非关心国事者何能道出只字!”
也正是凭着这样一种爱国热情,先生经陕西民主革命先驱焦于静、井勿幕介绍加入了同盟会,为关中区负责人之一。辛亥革命爆发后,先生毅然弃教从戎,参加了革命军,体现了知识分子那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历史担当。后来,袁世凯复辟,先生奋笔声讨,不仅起草了言辞激越的讨袁檄文,还编写了大型秦腔剧《玉镜台》,借古讽今,激发人们的忧国情怀。
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书生像先生者一旦走出书房,融入时代的洪流,谁又能说他们不是社会的中坚呢?先生用其一生,说明了这个道理。
以笔当枪,以舞台做讲台、做战场,有效地将秦腔这一古老的艺术和时代的脉搏紧密结合起来,使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当是先生最大的成就。也是先生闻名于关中道上,乡叟村媪皆知的主要原因之一。
先生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有感于几千年来封建思想对大众的毒害,以及当时流行戏剧以迷信荒诞、猥亵淫秽为主要内容的现实,一生致力于戏剧改革。为“改良社会,移风易俗”,1912年与友人李桐轩、孙仁玉在西安创办了执秦腔艺术之圭臬的易俗社,并亲自担任了编辑主任、评议长等职,先后创作出了68部秦腔剧本。这些剧本,对封建社会的腐败和投降卖国者的可恶进行了无情揭露,对民族英雄进行了热情歌颂,让许多目不识丁的乡村民众,都受到了启发与教育。《三滴血》、《翰墨缘》、《苏武牧羊》等剧目,直到现在仍传唱三秦大地,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爱。
也正是由于先生在舞台艺术改革、秦腔艺术发展等方面的成就,成为了秦腔界最有声望、最有影响的剧作家之一,被誉为“现代的关汉卿”、“东方的莎士比亚”。
三
我之知道先生,最早也缘于秦腔。
尽管我不喜秦腔,但童年在乡下生活的时候,耳濡目染,还是对秦腔有了丁点儿了解。印象中,无论是逢年过节在麦场的演出,还是后来的露天电影,人们最喜欢看的一出秦腔戏,就是《三滴血》。我唯一完整看过的一出戏,也是《三滴血》。至今还能记得戏中靠滴血认亲的糊涂县令晋信书(尽信书)的迂腐,以及人们在劳作间隙时常吼起的那句台词:“为什么血在盆中,不粘连,不粘连……”不过,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出戏的作者。后来,才慢慢知道,它就是范老先生的代表作,一部不知道被上演了多少遍,还被拍成电影的秦腔巨作。
秦腔式微,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除了一些老年人,喜欢秦腔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在城里。
任何一种艺术都深深地烙有时代的印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随着社会的发展,古老的艺术日渐被新的艺术表现方式所挤压、所改造、所替代,也是时代进步的一种表征。我们在精心保护秦腔这一古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同时,并没有必要去刻意地制造“人为振兴”。
但是我想,我们可以渐渐淡忘了秦腔昔日的辉煌,淡忘了先生所创作的那些秦腔剧目,但我们不应该淡忘了先生作为一介书生,那种胸怀天下的抱负与担当。为此,我们应记住312国道旁这抔孤零零的坟土。
残阳如血。
冬日沉沉的夕阳在先生的墓碑上留下了一束让人起敬的金辉。风吹过,墓头的蒿草跃动。隐约间,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吼唱,不知道是坟头的衰草,还是沉睡了半个多世纪的先生。那苍凉的唱腔,如同秦腔里常有的那一声沙哑的长唉,悠长粗犷,起伏连绵,曲曲折折、似断未绝,似要用一声来总结人生。
“唉…唉…唉…唉……。”寒风中,不懂秦腔的我却想在先生的坟前,放声长唉…… (D)(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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