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民 在骊宫池和明星池 洗澡的时光

现在的丽晶酒店是骊宫池澡堂旧址舒克成 摄

当年的明星池澡堂，位于炭市街与东大街交会处东北角的这片工地。舒克成 摄

在几十年前，洗澡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那时西安出现过数家有名气的公共浴池，那时都叫洗澡塘子，比如解放路的珍珠泉、端履门的大同园、桥梓口的灵龙泉、南院门的红星池、院门巷的清华池等等，在这些浴池中，我去得最多的是骊宫池和明星池。

骊宫池可同时容纳数百人

骊宫池黑色店门上的大匾虽不太显眼，但名字却非常好听。“骊”指临潼的骊山，“宫”意为华清宫，尽管没有明提华清池或贵妃池，但凡了解西安历史地理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将当年唐明皇和杨玉环沐浴的地方搬到西安城来的意思。

进入骊宫池大门，过了帐房、茶房，便是成排的单人床，上面铺着洁白的床单，整齐地叠着洁白的浴巾，每两张床一组，中间夹着离地一米多高的木隔断，南北两个方向同样还排了几排。两张床之间都有一个茶几，可供洗浴者放些食品及茶壶、茶盅之类的东西。作为当时西安一个有名的浴池，骊宫池可同时容纳数百人洗浴，所以这种单人床很多。屋顶上开有多个天窗用来采光，光照充足，即使在阴天也不会太暗。再向东走，一个很大的房间内有四个五六米见方的大池盛满清澈见底的热水，这就是洗澡的地方。门口的服务员收了浴客身上披的浴巾，再发给一条消过毒的热毛巾和一双木底的趿拉板儿（拖鞋），洗澡的人就可以根据自己皮肤耐热的能力挑选一个温度合适的池子进去泡澡。待身上的污垢泡得差不多了，便有专司搓澡的服务员过来让洗澡的人平躺在用白瓷砖铺成的大约六十厘米宽的池边上，开始由上到下依次搓过一遍，还不时地拍着裹上毛巾的左手发出清脆的响声，给平静的空间增加了一点生气。水池的两旁还放了几张木床，在池边满是人的情况下可供人躺在这里搓澡，脚后跟有厚趼的人会慢慢地用磨脚石去磨。洗澡的程序接近尾声，最后再到旁边的喷头下冲洗，就可以披上浴巾回到自己床上。有的人喝茶，有的人抽烟，有的人吃点零食，有的人聊天，还有的人可能太困，竟呼噜大睡一通。电影《洗澡》大体上与骊宫池的氛围差不多，看这部电影时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骊宫池。

我父亲很爱洗澡，间隔一周，最多十天，就要去澡塘子泡一泡。骊宫池离他在南大街开的南四七或万元堂最近，设施还算不错，所以老人家总会带着我前去光顾一番。他把我安排在一个只有一米见方的温水小池子里玩水嬉戏，自己就会进入一个最干净的大池子去浸泡。这个池子是专门给其他几个池子添加热水的，温度比较高，起码要高出20℃。他进去后泡上半个小时、20分钟直到全身发红才心满意足地走出来，搓过澡再冲洗毕，就裹着浴巾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喝上一两小盅茶后便躺下休息。平时他很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偷空放松一下，有时也会眯上一觉。

明星池设施领先

后来，随着业务上往来的需要，父亲常要约着朋友一起吃饭或洗澡，这时他就把浴池选到了条件更好一些的明星池。

炭市街丁字口东北角的明星池，是一个二层楼的建筑，正门向西，大门上安装的几大块彩色玻璃显得很洋气，非常吸引众人的眼球。进门的正厅是接待处，紧挨着的帐房负责结帐收款，也是来客贵重物品存放的地方，旁边还有衣帽间，在穿衣较多的冬春季节，浴客常常需要把衣服寄存在这里由专人保管。门厅的装饰非常豪华，色彩亮丽。沿着枣红色的木楼梯走上二楼，两边也都镶着图案各异的花色玻璃，和电影中的海派风格完全一样。楼上楼下借助于临街很大的玻璃窗采光，比骊宫池只靠天窗采光的效果强得多。两层楼里安排的所有床位不像骊宫池那样是彼此都能看到的通铺，全是只可容纳两人的房间，中间隔的是刷过奶油色油漆的木板墙，看起来档次高有品位。巧妙的是木板墙的中部在床的上方位置都有一个推拉门，如果来的一拨人数量较多，房间的隔墙并不是彼此交流的障碍，服务员会把这些推拉门推到一边，两个、三个或更多的小房间便立刻变成一个大房间，完全不影响大家谈话。每个房间的门口挂有一条半截儿门帘，使小房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保护了客人的隐私，也避免了别人的干扰。另外，浴池的面积相对于骊宫池大了不少，设施亦略胜一筹。父亲带我来时要上一个房间，洗过澡躺一会儿，喝喝茶房送来的普通茶水，就算了事。如果约上朋友来，有时谈些重要的业务时人会更多，常让服务员打开三四个房间的推拉门，互相说话和在一个房间里一样。这种情况下喝的茶也大有改变，泡的是他自己专门带来的上等茶叶，每人一个小壶自斟自饮，我只听他们说是“香片叶子壶壶茶”，大概是龙井、毛尖之类的名品。父亲还会让茶房到楼下的小贩那里买上一些烤白果、烤红薯或心里美的甜萝卜，有时也能吃到美味的烧鸡。洗完澡大家边吃边聊，气氛非常和谐。但凡知道父亲要请朋友一起洗澡，我自然会比和他单独来时高兴得多。

父亲懂一些秦腔，后来和社会上的人接触多了，知道京戏很时髦，为了附庸风尚，他也开始跟着留声机学唱，行内戏称“留学生”，后来入了迷便慢慢地成了半个行家。他常来明星池的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接待处有一个小伙子在经理的安排下常放些京戏的唱片，像梅兰芳的《贵妃醉酒》、马连良的《借东风》、余叔岩的《清官册》、言菊朋的《让徐州》等都是名段，有时还放些《夜上海》《桃花江》《渔光曲》《马路天使》之类的名曲，间或还打开收音机放些新闻、戏曲、歌曲，使浴池的气氛非常活跃。这是在骊宫池里没有见到过的。每当此时，父亲洗好澡后会静躺在那里专心地欣赏，还不时地打着节拍，扣着板眼，心中十分满足。父亲说，这样最能解乏，也是最轻松的时刻。

父亲常给我说，”空腹不洗澡，饭饱不剃头“，指的是没有吃饭去洗澡时容易在蒸汽浓度很大而空气相对稀薄的环境下人头晕昏倒；而吃饱饭的人常要犯困，剃头时一旦打盹剃刀容易把头皮划破。记得有一次在明星池就遇到了一个正洗着澡的人突然栽倒，父亲身材魁梧，见势不妙，便立刻与搓澡的服务员一起把这个人抬到他的床上，待其缓过神来一问，才知是由于遇到烦心事一天都没有吃饭所致。

由于明星池的条件相对来说比较好，还真的有点“明星”的味道，所以到这里来的次数就比去其他浴池要多。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炭市街的副食品销售非常火爆，沿街卖鱼、卖肉、卖鸡、卖菜的众多摊点占据了大部分的人行道，而且延伸到了马路，这时明星池把门改到了南边东大街，里面的设施也有所提升，除大池和喷头淋浴外又增加了盆塘，女同志洗澡的淋浴代替了盆池，卫生了许多。父亲到乐民诊所工作后，离明星池只有三四十米的距离，他上了年纪，我常陪老人家到明星池洗个盆塘，水温由自己掌握，相对来讲也更卫生些。1958年元旦前夕我陪父亲最后一次洗澡的地方就是明星池，回想起来印象极深。

七十年代，我常带孩子来明星池洗澡，多数是淋浴或盆塘，泡大池子的洗法基本上不再采用。又过了一段时间，炭市街升级改造，明星池在城市发展的潮流中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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