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HIV遇到“被检测”

【编者按】

2019年12月1日是第32个世界艾滋病日，我国的宣传主题是“社区动员同防艾，健康中国我行动”。

伴随着医学常识的普及和全社会防艾意识的提高，谈艾色变的人越来越少，但与此同时，更多新的问题也浮出水面。其中包括如何应对老年艾滋病感染者数量攀升这一现状，也包括当HIV病毒携带者遭遇“被检测”，如何平衡个体隐私权与公众健康权之间的关系。

丽江市人民医院在血液检查处贴出告示，写明“HIV知情不拒绝检测”“逢血必检”。不告知就检测HIV在全国已发生多起

鲁乐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到那个电话的。

电话是今年8月从洛阳市西工区疾控中心打来的，内容很简单，告知他感染了艾滋病病毒（HIV）。

问题是，在他印象里，他并没有做过艾滋病病毒的相关检测。此前的一段时间里，他最近做的一次血液检查是到郑州大学附属洛阳中心医院（洛阳市中心医院）查梅毒。但他回忆，检测项目中不包含HIV抗体，也没有任何人以口头或书面的形式告知他会检测这个项目。

根据国务院于2006年颁布的《艾滋病防治条例》（以下简称《条例》），国家实行艾滋病自愿咨询和自愿检测制度。这意味着，这次检测违反了《条例》的相关规定。

鲁乐告诉记者，他就此向当地疾控部门交涉时，西工区疾控中心工作人员曾表示，和他一批总共抽检了约200份血样，共查出7人HIV阳性。

这个22岁的年轻人做了4天“艾滋病人”。然后，这被确认是一次误诊。鲁乐称，洛阳市西工区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已就误诊一事向他道歉。

北京市一家医院的艾滋病专科护士刘皎告诉记者，有研究表明，患有梅毒等性病的人，同等条件下通过性途径感染HIV的风险也更高。在工作中，她往往会建议患有性病的人做HIV抗体检测。

记者掌握的情况显示，这样的偷检并非孤例。一位2015年被确诊感染HIV的患者告诉记者，他曾于当年8月在浙江省人民医院做梅毒检测。领报告单时，却被告知，自己的血样中检测到了HIV病毒，需进行复查。

据《中国新闻周刊》等媒体报道，2019年6月，贵州省遵义市仁怀市茅台镇的贵州茅台酒股份有限公司也在招工体检中，在未告知的情况下，进行HIV检测。

今年9月，一名来自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市某高校的学生在研究生入学体检中被检测了HIV项目。

一名在浙江省某高校在读研究生告诉记者，他在研究生复试体检中被检测出HIV阳性。但他回忆，体检单上没有该项目。当“建议检查”变成“强制检测”

一名要求匿名的某地疾控部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据他了解，有一些地方的皮肤科和泌尿科会在检查项目中设置HIV检测。“我们会在诊断时‘建议检查’，但我知道有的地方会贴告示，有的地方不告知偷偷检测”。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检测并不会造成过多的负担——检测大多不收费，甚至不用多抽一管血。但多名接受记者采访的HIV感染者表示，他们还是害怕被悄悄检测，并担心由此带来的歧视。

而如今，这项检测有可能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地方。记者了解到，在南充、义乌、宁波、西安、杭州、大连等地，办理健康证时，会强制检测HIV。在西安等地，即使检测结果为阳性，也不影响健康证的发放；在大连等地，若HIV检测结果为阳性，则无法取得部分行业所需的健康证。这项检测还可能出现在申领教师资格证的体检中。

根据杭州市人民政府门户网站公布的“公安部门办理购房入户基本条件和手续”，申请人需满足“无传染疾病”。记者采访了多名近一年在杭州办理过购房入户者了解到，购房入户体检表范本包含HIV抗体检测。其他必须检查的传染病还有梅毒、甲肝、丙肝等。

为HIV感染者提供免费抗病毒治疗药物，属于中国政府于2004年正式实施的“四免一关怀”政策。这项政策也被认为是我国艾滋病防治最有力的政策措施之一。

这项政策的前提便是准确地检测出HIV感染者。2012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中国遏制与防治艾滋病“十二五”行动计划》，提出“扩大监测检测覆盖面，最大限度发现感染者”。

在2017年1月印发的《中国遏制与防治艾滋病“十三五”行动计划》中，国务院提出的工作目标包括“经诊断发现并知晓自身感染状况的感染者和病人比例达90%以上”“符合治疗条件的感染者和病人接受抗病毒治疗比例达90%以上”“接受抗病毒治疗的感染者和病人治疗成功率达90%以上”。

这一目标被称为“3个90%”。这一目标在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等10部门于2019年10月印发的《遏制艾滋病传播实施方案（2019—2022年）》（以下简称《实施方案》）中再次被提出。《实施方案》还提到，医疗机构要按照“知情不拒绝”原则，在皮肤性病科、肛肠科、泌尿外科等重点科室为就诊者提供艾滋病和性病检测咨询服务。

四川省乐山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陈晓宇医生表示，为了发现更多潜在感染者，他们常常得央求人们前来咨询，或接受免费的治疗，有时还会提供交通补贴、误工费等。

在他看来，扩大化检测是好事。“以前，我一个月可能也等不到一个自愿来检测的。人们不愿意来，似乎来检测就是有病，就是做了不好的事情。”陈晓宇说，“但现在，普及检测能让他们更方便地就近接受检测，减少他们的顾虑。”

他认为，《实施方案》本身是好的，只是在部分地方执行时“有些粗糙”，变成了强制检测。

捆绑检测或与人手不足有关

记者采访了多名疾控中心工作人员及医护人员，他们表示，从2018年年底就能明显感觉到扩大化检测的趋势，也会感受到来自上级疾控部门对“3个90%”工作目标的压力。

一名在广西工作的护士称，如果自己的工作在上级的检查中不达标，会被扣除部分绩效工资。而她所在部门的9名护士，要负责超过1万名HIV感染者的随访工作。

在云南丽江，丽江市人民医院在血液检查处贴出告示，写明“逢血必检”“HIV知情不拒绝检测”。在成都市武侯区，也有医院在血液检查处贴出告示，称“我们将为您提供免费艾滋病抗体快速检测，如果您不拒绝即视为同意”。

有公益组织工作人员在微博上向云南省疾控中心提出质疑，称这种行为可能违反国家相关政策法规，云南省疾控中心官方账号回应称，这是为了落实“3个90%”工作目标的要求。

刘皎说，在检测地点张贴书面通知这种方法，在她的执业场所中并没有遇到过，知情同意和保护患者隐私仍然是医学界最普遍的准则。这背后是各地医疗资源不均衡的问题。贴一张纸或是捆绑检测是“无奈之举”。“在北京，我们人手充足，基本可以做到和每个病人沟通清楚。病人能够理解检测对于他的好处，自然就容易接受”。（应采访对象要求，鲁乐、刘皎均为化名）

（据中国青年报 冰点周刊）

【相关新闻】

世卫组织：建议开展基于社交网络的艾滋病病毒检测

世界卫生组织在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前夕发布艾滋病病毒检测新建议。

世卫组织新发布的艾滋病病毒检测建议包括，鼓励所有国家通过进行连续3次检测来确定艾滋病病毒阳性诊断，以最大程度提高检测准确性。此前，大多数艾滋病高负担国家采用的是两次连续检测。

世卫组织还建议开展基于社交网络的艾滋病病毒检测，以覆盖高风险但获得服务机会较少的重点人群，并建议通过短信、视频等数字通信手段为高危人群提供咨询，建议他们进行检测。 （据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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