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有个段祺瑞

文/西梓

·引子·

1916年6月袁世凯出人意料地死去，在中国的震动是全方位的。一个最显著的标志就是，那种属于旧时代，闪烁着重金属光芒般的威慑力和权威失去了。先是皇帝消失了，道统消失了，一种原先附诸于偶像之上的神秘东西，如雾霭一样慢慢退去；而现在，以权威的形式替代偶像和道统的袁世凯也消失了。仿佛一个意外结局，连袁世凯自己都没有回味过来，还没来得及伤心或者悔恨，就破碎不再，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了。

“乱世”真的来了。乱世的重要标志，是原先看似铁板一块的权威四分五裂，新的集团和新的势力应运而生。当然，最大的中心势力还是京城的北洋系，袁世凯去世之后，段祺瑞顺理成章地成为北方军事势力的继承者和掌控者。不过以段祺瑞的知识体系、资历、个性和容人能力，显然还不足以像袁世凯那样服众，这使得最为庞大的北洋系处于一种分崩离析的局面。

从1912到1928，怎么都算是一个波涛汹涌的时代。乱云飞渡之中既然上路，就得往前走吧——谁也无法算计得出，这个古老帝国蹒跚前行，到底需要付出多少鲜血与财富的代价，以及动乱与反复的时间？

五色旗飘扬﹙

1916

﹚

1916年6月7日上午，两面五色旗在北京东厂胡同的黎元洪宅第门口飘扬。虽然已是民国，五色旗作为中华民国的标志，很少人知道五色旗之中的五色别有深意：它不再表明帝王对国家的私人占有，而是代表五大民族汉、满、蒙、回、藏，成为“五族共和”的象征。

10时10分，简单的就职仪式正式开始：军乐声中，黎元洪身着军服众星拱月般出现在黎府客厅内，左右两旁是段祺瑞及内阁阁员。黎元洪先向左右鞠躬示意，段祺瑞及各部长也鞠躬还礼，然后，黎元洪发表就职宣言，表达维护共和国体和建设法治国家的愿望，宣誓说：“自惟德薄，良用竞竞，惟有遵守法律，巩固共和，期造成法治之国。 ”

关于黎元洪的上台，有一个说法是这样的——袁世凯刚刚去世，一向对黎元洪远而敬之的总理段祺瑞，在总统府秘书长兼教育总长张国淦的陪同下去黎元洪府告知。一路上段总理表情凝重，一言不发，张国淦如坠云里雾中，摸不清总理的意图。到了东厂胡同黎宅，主人坐在长方形楠木桌子的主位上，段、张分坐两边。段祺瑞忽然起立，向黎元洪三鞠躬，黎亦欠身答礼。礼毕，二人仍归原座。段不开口，黎也不出声，张更不敢讲话了。段临走时向张交代说：“副总统方面的事，请你招呼！ ”张这才抢着问：“国务院方面的事呢？ ”段答：“有我。 ”一面说一面上了汽车，车子就开动了。

这一段带有漫画意味的说法来自丁中江的《北洋军阀史话》。丁中江说之所以出现如此尴尬的见面情景，是因为段祺瑞发自内心看不起黎，毕竟他的资格比黎元洪老许多。只是护国军以拥黎为旗帜，北洋一系内又各怀鬼胎，段祺瑞也只好暂奉黎元洪为总统了，也因此出现了这一番见面时的不愉快。

不管段祺瑞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对于黎元洪的上台，段祺瑞一直表现出坚定的支持。 《申报》在《黎元洪就任纪》中描述道，实际上袁世凯死的前一天晚上，段祺瑞就前往黎元洪住宅，请黎元洪“依据约法，出任重寄，维持大局”。段祺瑞明白，只有黎元洪，才是各派包括南方在内能够接受的人选。 6日晨，袁世凯死后，段祺瑞又两次来到黎元洪府。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意味着对黎元洪继任大总统的认可。

以段祺瑞坚定不移的态度，对于势单力薄的黎元洪顺利接任总统是起着积极作用的。尽管《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对于副总统的继任有着明确规定，但那些手握重兵的军人并不习惯服从文字，随时存在着颠覆的可能性。当然，北洋出身且刚愎自用的段祺瑞对黎元洪有些瞧不上，毕竟，黎元洪无论是资历还是个人能力上，都不能让段祺瑞信服，也因此，段祺瑞在此后一系列事件中表现出对于黎元洪的不屑实属正常。段祺瑞从来就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他甚至要比黎元洪更真实更性情，也显得更直截了当。

实心眼的段合肥

虽然年轻时留过洋，不过人们眼中的段祺瑞，实在不是一个有着翩翩风度的场面人物，他的随意和散漫，以及他呈现的朴实和不拘小节，更像是老家合肥乡村随处可见的农民。在这一点上，段祺瑞一点也不像当年的李鸿章和袁世凯，李鸿章倜傥儒雅风度翩翩自不用说，即使是袁世凯，虽然身材不高，不过仍以他的气度和沉稳表现出很大的气场。除此之外，李鸿章和袁世凯还有着很强的幽默感，有着轻松驾驭人与事的个人魅力。相比之下，段祺瑞的拘谨和执拗更像是一个实心眼的老农，即使在年轻的时候，段祺瑞的个人生活也是邋里邋遢，在很多人眼中，段将军从来就是衣冠不整，即使是西装、军装和礼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皱巴巴，全没有挺括的样子，至于西装的领带，段祺瑞从不会摆弄，每次别人把领带系好戴在他脖子上之后，不到一袋烟工夫，便会别扭地歪在一边。虽是行伍出身，但段祺瑞从不是个严谨的军人，他平时喜欢随意地裹着个便装在身，在家里时经常是一件长衫，头上顶着一个没有帽纥缝的瓜皮帽。在生活上，段祺瑞还有一个特点，在家中吃饭总是单开伙食，从不和家里人一同进餐，对于饮食也不讲究，有个一荤两素就对付过去。段祺瑞不仅不喜欢听京剧，对于鸦片更是没有兴趣，也厌恶别人抽大烟。段祺瑞的爱好就是打牌下围棋，有时候也写诗作文。至于性格，段祺瑞似乎一直带有某种军人的坚硬和古板，他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对待手下要求很严格，平时很少开玩笑，爱较真。这样的性格，使得段祺瑞除了北洋系以及一帮熟人之外，很难交到新的朋友，尤其是知识界，总存有一层无形的距离。

段祺瑞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一个精干、执著、生硬的“权谋”之人。段祺瑞隶属于“皖系”，这个派别可追溯到晚清以来最根深蒂固的一个派别淮军。段祺瑞就是名副其实的淮军后代，他自小随祖父在军营中长大，耳濡目染的就是带兵打仗以及拉帮结派的事宜，这使得段祺瑞有一种天生笼络下属的本领。在这一点上，段祺瑞与袁世凯有着相同之处，他们具有草根经验，工作勤勉、才智出众、敢于担当，有主见、讲义气、有威信，不贪财不贪色。这些特质使他们轻而易举地在同类中脱颖而出。在被李鸿章看中送到德国学习军事回国之后，段祺瑞成为了北洋武备学堂的得力干将。甲午战争之后袁世凯组织小站练兵之后，段祺瑞成为了袁世凯最得力的助手和亲信之一。由于段祺瑞在小站练兵中的作用，新建陆军中约有一半的军官，包括民国初年华北的许多军阀，都是段氏的学生。除此之外，由于段祺瑞是李鸿章淮军的子弟，那些江淮之间的子弟，对于段祺瑞也有一种很强的认同感。

段祺瑞在北洋中的根基要深很多，性格也执拗得多，权力的欲望也更为强烈。袁世凯担任大总统之后，段祺瑞一直作为袁世凯的代理人控制着北洋军队，影响力遍及军队以及政府的内务、财政、交通以及国务院秘书厅、京汉铁路、官办的企业等等，可以说，段祺瑞是北洋系最大的一个实权派，因而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袁世凯去世后北洋系的实际接班人。

“黎段”新气象﹙

1916

﹚

1916年8月1日，在袁世凯手上遭解散的中华民国国会在北京众议院礼堂重新聚集，519位参、众议员济济一堂。黎元洪、段祺瑞及一帮大员身穿燕尾服，头戴高顶礼帽，踌躇满志地出现在当日的会议上。虽然南方派和部分国民党人想着架空段祺瑞，准备选举段祺瑞当副总统，让唐绍仪当总理。不过因为黎元洪和大多数国会议员的坚持，选举还算是比较顺利，段祺瑞的总理得票为407票，不同意票只有7票。这样的结果，算是黎段“开门大吉”。

到了十月，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庆祝中华民国成立五周年。10月10日这一天，从清晨六七点钟开始，就开始有北京市民早早地来到街道两旁，到了上午九点，更是万人空巷，人们纷纷涌上街头，想一睹大总统黎元洪的风采，也领略一下民国新军的风范。全身戎装的黎元洪和同样全身戎装的众官员们骑着马从演武厅前往检阅现场。阅兵正式开始，打头的是陆军方阵，分骑兵和步军两个兵种，士兵们精神饱满，戴着白缨或紫缨的军帽，军服分蓝衣和黄衣两种，分别配剑荷枪陆续前行，参加的人数有五六千人，绵延十数里。

随即是大总统巡阅部队——一辆汽车开来，引起看台上人们的骚动。只见敞篷的汽车上站立两人，一个是大总统黎元洪，另一个则是总理段祺瑞，两人并肩而立，且行且语，态度极为亲密，似乎很难与传闻中的“黎段交恶”相对应。随后，在总指挥官的引导下，大总统黎元洪依次检阅了各参阅部队，各部队的师长、旅长、团长须在大总统到达之前报告并行礼随同检阅。

巡阅结束后，操练开始，司号员用号音命令变换队形，表演各种军事操练。操练结束之后是航空表演，由航空学校校长亲率飞行员演习飞行，起飞地点在南苑，随后飞到先农坛、正阳门上空绕阅数周。飞机划着白烟而去，经久不息的，是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

黎段之初的民国，就这样在很多方面呈现出短暂的新气象：经济在慢慢复苏，政府改革了盐铁专营制度，市场开放度加强；税收和政府的财政有了巨大的增长；社会出现了短暂的平稳，舆论不再一味地唱着反调……总而言之，新的民国政府一直努力忙碌，很多东西有了巨大的改变。很多人为之振奋，有新思想和新制度的民国就是不一样，这样的事，是历朝历代没有发生过的。在一些人眼中，民国有如此表率的总统，又有如此能干务实的总理，何愁万事不兴呢？

段祺瑞年表①

●1881年 从合肥赴山东威海投奔任管带的族叔段从德（段昭德）。●1885年9月 以优异成绩考入天津武备学堂第一期预备生，受到李鸿章的器重。●1887年11月 以 “最优等”成绩毕业，被派往旅顺督建炮台。●1888年冬 以第一名的成绩被获准到德国留学。●1889年春 以官费入柏林军校，学习一年半炮兵，后留在埃森克虏伯兵工厂实习半年。●1890年秋 学成回国，派任北洋军械局委员。●1891年 调威海随营武备学堂任教官。●1896年初 被调往天津小站，任新建陆军左翼炮队第三营统带。●1898年12月 新建陆军编为武卫右军，段祺瑞统领炮队，并赴日本观操。●1899年12月 随袁世凯镇压义和团，成为袁世凯扩编北洋军的重要帮手。●1902年6月 任北洋军政司参谋处总办，全面主持编练新军。●1905年10月 清北洋军举行第一次秋操，段祺瑞任“北军”总统官。

段祺瑞戎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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