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心,你会发现一个细节:古代的考生、落魄士子、放逐官员在长途跋涉时,多宿住于寺庙中。至于皇帝出巡,给寺庙题字、与僧人长谈、在庙中遇到奇人的典故更是不胜枚举。在今天,寺庙已是有点边缘化有点神圣化的地方,跟团旅游,“上车睡觉,下车看庙”,把寺庙当成远离现实生活的景点。而在古代,几乎无庙不成书,很多正史、野史故事都发生在寺庙中。寺庙是大背景之一。如果演古代话剧,准备布景时,寺庙一定和皇宫、战场一样不可或缺。为什么是寺庙而不是旅店?我分析了一下,大概有以下原因:其一,中国历来安土重迁,没有旅游传统,旅店多为倒买倒卖的商人准备,数量少、分布稀。虽有所谓“驿馆”,却是照顾公家人的,具公务员身份才可入住,农业户口的人和狗不得入内。文化人出外,晓行夜宿,不见得时时遇得上旅店。一村一店、一乡一店是不可能的,一村一庙、一乡一庙倒不离谱。杜牧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极言寺庙分布之广。中国上层建筑中,信仰佛教的不少,建造了大量寺庙,里面有大量空余的房间。佛门子弟与人为善,帮路人提供一点方便,顺便供应几顿饭食,不算意外。其二,古代的考生、落魄士子和放逐官员处境不佳,兜里钱少,能省即省。寺庙不像旅店那样苛刻。有钱呢,就捐点香火钱,没钱呢,也不会逼人太急。
《儒林外史》中,和尚就像超级龙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总在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薛家集村民聚会,要到附近的庵里去。和尚要跑出来为大家倒茶,上点心,帮着照料村民骑来的驴。村民还要抢白他说,你新年新岁也该把菩萨面前的香烛点勤一些。某某老爷送给你五十斤油,不是白白给你炒菜吃的。和尚连个屁都不敢放,赶紧陪笑脸。牛布衣病死在芜湖甘露庵中,老和尚为他买了棺椁,请邻居帮着一起料理后事。
在一般人的概念里,庵是尼姑专用的,和尚住的地方叫做庙或者寺,但《儒林外史》中经常庵庙不分。这应该不是作者的疏忽,只能证明清时代的人们庙庵天天见,见怪不怪,懒得分清这些词汇了。反正都是出家人呆的地方,叫什么无所谓。现代字典中,“庵”的释义之一是“简陋的茅草屋”。这点倒很符合当时情境。乡间的老和尚大多不事生产,化缘维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所以社会地位并不高,被人呼来喝去好像大众仆人,住的地方也都因陋就简,能省便省,称为庙实在是太牵强,凑合着叫个“庵”吧。
当然这是指一般的和尚,还有一些特殊的,比如居住在大城市里的和尚,庙多空房,用于出租,牛得不行。萧金铉、季恬逸、诸葛天申三人在南京商量着租个住处编选一本书,要求房子僻静一些,宽大一些。他们找到一个老和尚,老和尚张嘴就说这里空房子多得是,各位现任老爷经常到这里来住。提到价格,三间房子每月三两白银,一厘钱也不肯让。另外还提出,客人雇佣的厨子和买办不能是同一个人,否则两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住不下。把租客活活气疯。
还有一类是僧官。从南北朝开始,历代均设置僧官,负责管理寺庙和僧尼事务,由僧人担任。僧官其实也是和尚之一种。他们搞经营活动信手拈来,和世俗社会广有交集,乃至经常发生摩擦。僧官慧敏把田产出租给佃户。佃户何美之巴结慧敏,将他请到家里吃饭,并让妻子作陪。慧敏吃到高兴处,把衣服脱掉,敞怀腆肚。附近农民以“和尚妇人青天白日调情”为由将慧敏送官,慧敏虽系被人陷害,但一举一动终究不符出家人规范,其骄横与放纵亦可见一斑。另一居住在南京的僧官也是靠出租房屋挣钱,到任之后还大摆宴席,邀请各类人物到家里喝喜酒。可巧的是,一个叫龙老三的男人装扮成女性前来搅局,自称僧官的太太,大呼小叫,搞得现场一塌糊涂,后来还是老辣儒生金东崖将其赶走才避免了事态恶化。
这些和尚在饮食方面跟世俗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动辄大鱼大肉,何美之请慧敏吃的是一只煮好了的母鸡和半只火腿,另伴美酒,也没见慧敏推辞。郭德纲说过一个相声,说某人到庙里去祭拜,碰到一个老道卖给他一个什么东西,此人回家后发现东西是假的,到寺庙里来讨说法。庙的人回复说,你被骗了,庙里哪里来的老道?是的,老道的办公地点应该是道观。但在《儒林外史》中,老道跟和尚混在一起亦非鲜见。那个摆酒庆贺的僧官家里,就是一个道人来来往往帮着忙活,还管和尚叫“师公”。
简直乱了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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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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