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走有多好

●张黎明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如今你去了整整三年了，母亲仍健在，我们在来处和归途间踯躅前行着。你的善良、宽厚、正直和睿智，早已镌刻在我们心里，时刻浮现在我们眼前。

你若不走有多好，母亲肯定比现在过得好！在你离开的前两三年，每当看到你白天打瞌睡、吃饭不太香时，她就会跟我们说，老头子不行了，活不到两年了。尽管对八十左右的你“先行一步"有了心理准备，但在你真的走了之后，她还是彻底地崩溃了。那么多的亲人无数次地安慰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尤其是大姨和姨夫几乎朝夕相伴将近一年。大家几乎没有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呆过，但她仍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她的肺结核病，在你走后甚至不配合治疗，动不动就说：“死了算了，活着干嘛！"本来性格就倔强的她，脾气更加烦躁，总是莫名地发火。一年多里她日渐苍老的脸上从没出闪过一丝笑容，她拒绝拍照、合影，拒绝旅游、散心。我们苦口婆心地劝她随亲友团去桂林游玩都被她断然拒绝。

你去的一年之后，参加完高考的兴、旺同学立即回去陪伴她，顽皮地跟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发到外婆家的微信群里。大平子表弟看了后心疼地说：“我大姑怎么老成这样了？腰驼成那样、头发白了那么多。"几天之后，舅舅、老表来了一大班看她老人家。还有你知道的，几十年来，每年的正月十五前后，你们老姊妹八个开始属于你们自己的节日，吃这家，住那家，你来我往，没有好几天，活动结束不了。但你走的第二年，这个老传统却因为母亲的极差状态而中断。去年正月，还因她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急着回家，拒绝在二舅那里吃顿饭，搞得大家不欢而散。

你若不走有多好，我们的聚会更精彩！记不清从哪一年开始，每年的大年初一成了家族近似狂欢的日子，像央视的早年春晚那样让大家期待。无论什么天气，你一大早起来，烧满水瓶，泡好茶水，配好零食，发好火盆。大约十点左右，城里、镇上的兄弟姐妹们，大大小小、二三十个陆续来到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到那个以老妈为主，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土墙老屋。吃饭之前的“节目"丰富多彩，有的上山赏景，有的拍摄美景，有的去厨房打下手，还有好几个喜欢搞点“娱乐"活动，你则微笑着这边瞧瞧，那里看看，到处“客串"，享受着家庭和美、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当然，正月初一最核心的重头戏还是聚餐喝酒。酒桌上的兄弟和姐夫妹婿自然形成一主一客两大“阵营"，然后开始PK。“娇客代表队"（姐夫妹婿）总体势单力薄、常常寡不敌众，一顿酒下来不醉他二三个，兄弟代表队不会罢休。那场面总是气氛热烈、高潮迭起。在我们“斗酒"之际，你的那些侄女侄媳和不喝酒的晚辈们，总会围着你问长问短，然后与你一道劝停酒桌上难解难分的“鏖战"。从你始终微笑的神情里看得出来，没有比这样的聚会让你更开心的事了！如今，尽管我们家各种聚会还在一如既往地进行，却缺少了你这个主心骨！

你若不走有多好，我会多一个最知心的“忘年交"！有你在，我的灵魂更加充实，更有归属感。听你说过，你小时候只读过一年私塾，七岁就被翻山越岭送到广德跟人家放牛谋生，没有工钱，只管吃饭，再后来到土纸厂“学乖"。你勤奋好学，以那点少得可怜的文化为基础不断学习，后来成了造土纸的专家，还先后受聘到江苏盱眙及省内铜陵、泾县多地驻点指导业务，最长的时间达半年之久。你当了十几年的“大队"会计和支委，八十年代还担任过村办企业的厂长。

更难得的是，你思想开明，与时俱进。离开“工作岗位"之后多年，甚至在七八十岁的时候，我这个一直在岗的基层公务员还能和你保持较好地交流沟通，工作和做人的很多方面我也在和你的交流中受益匪浅。我佩服你有极好的记忆力，对古代史能说出一二三，对近现代史，尤其对革命史、文革史你了解的更多，讲起来常能如数家珍，环环相扣，绘声绘色，让我自叹不如！

我俩常有一种默契。每次回家洗澡锅，我给你加水，你给我添柴，总是一个泡在锅里，一个坐在灶门，天马行空、漫无边际地海吹神侃、谈笑风生，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是在母亲的催促和埋怨声中，我们才暂时结束快乐的交谈。我喜欢和你讲工作上的事，有感叹，有疑惑，有开心，有炫耀，有烦恼。你走之前，我告诉过你我们新的办公地点，并计划带你去参观参观我们的“摩天大楼"，也算是向你展示一下吧。每一次工作单位的调整和岗位的变动，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在对我肯定和认可的同时，还常常提醒我怎么为人处事。现在却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感觉了。

你若不走有多好，我会逐步实现自己的承诺，少给自己留些遗憾！我深知你们那一代是最辛苦、最奉献、最委屈的，但在晚年有幸赶上了好日子。不过对于一年年老去的你们，任何花费都不重要，唯有外出看风景、看发展成果，才能让你们更加开心。多年前只要我在外游山玩水，都会想，这么好的风景，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带父母出去旅游。这样的想法或许就是在你的影响下传承而来的。记得三十多年前，我们村的团支部活动办得风生水起，还组织团员青年到外旅游。第一次去黄山，一部旅游客车只能坐二十多人，每个人要交五十多块钱。那时我们家有五个姐弟没有成家，你却果断而慷慨地让四人参加，我是因为阑尾炎手术未能参加，要不就是五个！至今仍被你对我们的挚爱和魄力所感动！

你是有着四五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对红色景点、名人故里很感兴趣。所以在十年前，你七十六岁那年，我们首先安排了一趟北京之旅。在侄女的精心照顾下，你和母亲玩得很开心，天安门广场、故宫博物院、八达岭长城、鸟巢这些令人神往的景点都留下你们充满快乐笑容的照片，至今让我们聊以自慰。当时计划此后每年为你们安排一次旅游，但由于各种不可预见的原因，你俩只去了横店影视城，算是你的最后一个远程。我还一直想亲自带你们出去转转，我知道太远的地方是去不了的，就跟你说陪你去绩溪看看胡氏宗祠、去旌德逛逛江村，却没能够如愿。

前些年，你和母亲每次来宣城我家，性格憨厚的你都很安心适应。可性急的母亲一般在住上三四天之后，就会找理由回去，要么说家里有几只鸡，不能老指望大姨、二姐帮着喂，要么说要栽菜、要浇菜、要晒菜、要采茶等等。我们一再挽留，顽皮的兴儿小时候还多次以藏你们衣物的方式，也最多只能留下你们住十天左右，最长的没超过一个月。你们每年会来我家三四次，累计一个月左右。这给了我们尽心尽孝的机会，能买些你们爱吃的，能陪你们逛逛超市，能偶尔买些衣物之类，算是你们体验城市生活吧。我们一起到过新老宣酒厂、敬亭山周边、宛陵湖沿线等。每到一处，你总是很开心，感叹宣城的发展变化。尤其难得的是，你总是很配合地接受拍照留影，这一点比母亲好得多，为我们留下了很多珍贵的照片，让那长长的思念有了最直观、最重要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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